好像好多地方都有这样的说法,立秋这天不能喝凉水,否则就要变成秋呆子。啥是秋呆子呢?面对这种问题,长辈们往往不屑于回答,说不定还要对你的智商表示关切。但问题终归是问题,不会因为人们的不屑一顾就自动消失,也不因年龄增大就自然而然得到解决。那请允许我再问一遍,立秋这天喝凉水为什么会变成秋呆子呢?
是人呆了吗?如果是的话,那到了冬天会不会又好起来呢?我清楚地记着有一年立秋那天早上,醒来口渴难耐的我咣咣咣一下子灌下一大茶缸凉水,午饭时三姑说,“今天记得不能喝凉水啊。”“坏了,我已经喝了。”但之后的日子,我的智力貌似没有受到影响。很显然一口冷水,又不是什么违禁药品,让人吃了能变傻变呆,否则对付讨厌的人,只需要立秋那天给他喝点水便可如愿了。
于是有人试图从中医的角度进行解释。有人引经据典,说什么明代刘侗、于奕正的《帝京景物略》中记载:“立秋日相戒不饮生水,日呷秋头水,生暑痱子。”流传到今天就是北方地区的立秋民俗禁忌,立秋日,小孩子一天不许喝凉水,说是喝了凉水要生秋痱子。不洗澡才起痱子,再说“痱子”“呆子”,差异好大的好吧。还有的人看过几眼医书,说什么湿气内蕴的人往往动作缓慢,有似呆子,如此大张旗鼓地歧视大体重人,不是给中医招黑吗?有人还煞有介事的从《黄帝内经》里边找依据,说什么喝凉水加重体内湿气,伤害脾胃功能云云,“秋伤于湿,冬必咳嗽”。按这个理论,如果怕喝凉水导致湿气重的话,那么减肥的人就该一口水不喝才对。再说脾为土,养脾在于长夏,而秋天干燥重点在养肺。《黄帝内经》是伟大的医书不假,但不是老道的乾坤袋,什么都能往里装呀。《黄帝内经》里是有《四气调神大论》,依旧季节指导养生,但不可能精确到某一天干什么。没听说过一天不接触电子类产品视力就能得到恢复的,没听说熬中药、做手术选日子的。所以医学角度解释不通。
如果干一件事非要精确到某一天,那更接近占卜。最熟悉的就是大年初一到初十的占岁。所谓“一鸡二狗,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谷,九果十菜”,以前的人往往通过这十天的阴晴雨雪来预测其所对应的所属物这一年的情况,比如初七这天天气不好,那可能这一年人的健康可能普遍要出问题。
大家都知道立秋是四大节气之一,是重要的季节转换节点,提及的时候人们都对话多半是这样的——“哎呀,今天立秋啦。”“几点立的?”“我看看啊,晚上8点。”“早立秋凉飕飕,晚立秋热死牛,还凉快不了呀。”可见在人们都意识里这一天的天气状况简直是之后整个秋天气候的浓缩和预演。
那么人们最怕秋天什么天气呢?当然就是阴雨连绵,庄稼没法晒,没法收,严重的可能让一年的劳动都泡了汤。秋收的时候最好日日艳阳高照,夏天庄稼灌浆的时候最好暴雨滂沱,风调雨顺是也。其实自然有它自己的规律,风雨霜雪属于不可抗力。现代人都明白这一点,但并不意味着以前的人也一定这么想。他们要想方设法防止秋天下雨。那就是——尽量避免去做能够引起下雨的动作,比如说喝凉水。
很费解对不对?
请看下面几组求雨仪式——
在俄罗斯的德而普特附近的一个村子里,三个男人爬上一棵树,一个拿着榔头敲打水桶以模仿雷鸣,另一个拿两把火把交叉撞击,火星飞溅,以模仿打雷,而最后一个人则拿细树枝蘸水洒向四面八方,以模拟下雨。
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新不列颠岛上,祈雨师他把爬藤一圈圈地缠绕在香蕉叶上,然后用所剩不多的水将香蕉叶完全淋湿,再郑重地埋在专门进行巫术仪式的圣地里,然后念动咒语,从嘴里不停发出模仿下雨的声音,
北美州的奥马哈印第安人在祈雨师的指导下围着一个装满水的大桶跳舞,边跳还边从桶里啜一口水,然后把水用力地喷向空中,弥漫的水雾就好像下起了蒙蒙的细雨。
苗族的祈雨节上,扮演“龙王爷”的小伙子腰挎葫芦,在毕摩念“求雨经”时向下泼洒雨水……在中国好多地方人们也是这样求雨的,只不过细树枝换成柳树条而已。
只要翻阅各地采风、民俗资料,像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好多。在这些仪式中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通过洒水来模仿下雨,以期达到让老天爷真正下一场雨的目的。也就是说,在人类古老的思维里,世间万事万物同果必同因——某件事物会发生什么情况必定是由类似事物引起的;在那遥远的时代,能够这样积极思考且能够实施这些行为,从而沟通天地的人,有他们一个专有的名字——“巫”,这种通过模仿一种现象来试图引发另一相似现象,我们称之为典型的顺势巫术。与之相反的,通过禁止某种行为而达到不让某事发生的目的,在后来渐渐发展成了禁忌。所以出于对水的惧怕,祖先要求我们这一天不要接触水(毕竟新中国建立之后人们才培养出喝热水的习惯),就连喝也不行。所以秋呆子最准确的解释如下:
秋呆子,秋天发大水的俗名。秋呆子不是人呆,是老天爷呆了,在不需要水的时候下起了大雨。
所以下次立秋时节你不小心喝了凉水大可不必慌张,而到渔民家做客吃鱼的时候最好不要翻身,去实体店退货最好等下午,别祝炒股的人一路绿灯……
在此由衷感谢英国著名人类学家詹姆斯·乔治·弗雷泽,是你的人类学著作《金枝》为我解开疑惑。同时也感慨吾国吾民,少有这种真正的探索精神,肯为了家乡一个古老的风俗,去将世界各地的神话、习俗、宗教故事考据个遍,进而揭示出巫术的两大规律——相似率与接触率,其实巫术、宗教与科学并不矛盾,是人类在不同阶段认识世界的产物。更感慨吾国之教育,文学、历史、哲学本来三位一体,现在各搞一摊,所谓的专家学者对我们的历史文化进行各种胡乱解读,当真是屎壳郎戴眼镜——冒充文化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