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念之间
上次的峨眉之旅缘于一个梦，而这次是因为一个突发奇想。
元旦以后，搬了新住址，房间明亮了许多，生活条件似乎改善了不少，但其实内容与去年没有多少不同。每天还是在外面吃快餐，工作也是有一茬没一茬的。这天因为与南方的客人在电话里谈个项目很不顺，于是就到床上静坐了一会儿。半小时后松开腿，忽然感觉应该去趟成都。
起初也没放在心上，但下午出门办事的时候突然看到银行。想起中午的灵感，就到自动取款机去取了钱。再走几步又见到了机票代售点，前去询问往成都的机票，得到的回复是有票，而且是半价。于是就毫不犹豫地买了机票。
第二天也就是三月十三日，一大早地赶飞机，下飞机，乘民航大巴。站在成都街头的时候，距昨天的心血来潮差不多整整二十四小时。只是站在那里四顾茫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距上次前来差不多半年了。上次回汉后特意查了有关成都的资讯，知道这里不仅离崇奉普贤菩萨的峨眉山近，市区还有座文殊菩萨的道场——文殊院。反正也不知道目的地，干脆就先去文殊院看看。
这段时间的文殊院为了避免火灾，禁止燃香，要求改挂红布。于是院里少了香烟袅袅，也少了人头攒动。但林林总总的红布悬于树枝上，仍有些节日的热闹气象。
从前至后，依次布置有山门、三大士殿、大雄宝殿、说法堂、藏经楼等建筑。循藏经楼后的一条林荫道可至文殊阁。菩萨就端坐在阁楼的第三层也就是最高处。当时见菩萨膝下正有一众男女在顶礼膜拜。他们太虔诚了。每个人都毕恭毕竟地拜了好长时间。我站了许久也没有轮到一只可供跪拜的蒲团，于是准备下楼去。没想到刚走到楼梯口，小腿处突然传来一阵不适。警觉的我赶紧心存忌惮地返回来。又等了几分钟，看人群散尽方屈身礼拜。此时万籁俱寂，感觉像是菩萨在单独接见我。
从文殊院出来看看时间尚早，于是去了青羊宫。这里一切如旧。和上次一样，又碰到一位老太太。她好像是观里的义工。当我站在老君阁前燃香准备礼拜的时候，她从我身边走过到香炉前，一边整理，一边小声嘀咕：这些人心都不诚，敬个香东倒西歪……
青羊宫素来是道门弟子心中的圣地，因为这里曾是尹喜再逢老子，眼见老子拔宅飞升之处。虽然时过境迁，当初所遇的青羊已杳无踪迹，但两千年后能在这里住上一晚仍是求道人心中的念想，于是敬过香后去客堂求宿，但遭到当家师的严厉拒绝。想想那位老太太的话，也许她给了答案。当家师大概是觉得我还不够虔诚罢。
（二）道家源流
三月十四日。前晚睡在一个小旅馆。早上起床后，在楼下吃了碗面。
大概受了前日在青羊宫求宿被拒的影响，吃过面后就毫无思想斗争地往新南门车站去了。目的地是峨眉山。
到了山脚仍然有摩托车司机来迎，但因为不想错过更多的风景，这次我是坚持买了门票走了正门。途径文化陈列馆时，仔细拜读了峨眉山的历史，知道这里不仅有着各宗派的源流，而且最早登陆的是道家弟子。
修道可谓是中国自古以来的传统。只是道家弟子多好逍遥，喜欢离群索居，不愿为“普渡众生”所累，所以也不太在乎团建，于是在与人多势众的佛教的几次争端中屡屡败北，导致道教几乎完全退出了峨眉山。昔日的道观基本都改头换面变成了佛家寺院。
山脚下最大的寺院是报国寺。这寺于明万历年间由一位叫明光的道人所建。他当时站在历史角度，所建为“会宗堂”，所供为儒释道三家祖师，分别是楚狂、普贤菩萨与广成子，所持理念是三教圆融，但在清顺治年间，佛教身份的当家师在重修时摒弃了前人理念，改名为“报国寺”，将道儒两家祖师请出了寺院。现在的道家风范已经荡然无存。
从清音阁往一线天方向去，大约两个小时可以徒步到洪椿坪，再走两个小时到仙峰寺。与其他寺院的天王殿供奉弥勒菩萨不同，仙峰寺的第一间殿是财神殿，供奉财神赵公明仙师。民间素来流传赵修道于峨眉山一带，且于商周之际为姜太公所弑，后被封神掌管天下金银财宝。听说因为这个缘故，每个新年第一天都会有人乘直升飞机来燃头柱香，所以在寺院前的空地上有专门的停机坪。
在寺院的东南方有座山洞叫九老洞。洞里有尊赵公明仙师的塑像，身骑黑虎，手挥钢鞭，威风八面，似乎有吝于施财严格把关之象。九老洞名称的由来据说是源于九位老人在这里成仙，也有说法是这里就是黄帝受教于九皇真人的地方。接触过道家典籍的人都知道有一本书叫《黄帝内经》。据说轩辕黄帝曾在崆峒山向广成子问道，并领悟炼丹之要，后以内事为法，丹成而于鼎湖升天。而在峨眉山广为流传的是黄帝曾在这里向九皇真人求道，得到《真一之经》之精要。黄帝与老子的思想被认为是一脉相承，世称黄老之说，以至于人们在追溯道教的源流的时候，会忍不住向前再推进约三千年。
东汉末年的张陵祖师是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几位得老子亲传的弟子之一。他在丹成后离开龙虎山，西徙青城山大战鬼王，而后在鹤鸣山创立了“正一盟威之道”。中国道教被认为有1800年的历史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算起的。为了系统传教，张陵祖师划分了二十四个教区，后称“二十四治”。其孙张鲁在位时又成立了“八品游治”，其中第一治就是峨眉山。不过因为张鲁领导的天师道被曹操镇压，当时的活动地点估计也一并被摧毁。到了晋代才又有道士入山在白云峰下建了乾明观，也就是今天的中峰寺，原峨眉山佛学院男众部的所在地。隋朝时佛教天台宗的创始人智者大师曾云游至此，并结庐修行。
到了唐代的时候，国师司马承祯在编纂《天地宫府图》的时候，将峨眉山列为三十六小洞天中的第七小洞天，曰虚陵洞天，真人唐览治之。这位唐览仙师大概过于韬光养晦，世人知之甚少，但大家对药王孙思邈一定不陌生。
峨眉山的道医渊源流长，药王在历史的长河里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他隐居在牛心山天柱峰的牛心寺。一座至今尚未开放的寺庙。所谓没有开放，就是没有被颁发合法的宗教活动许可证。去那里的山路比较崎岖，几乎算是隐没在清音阁后的小山头上。
入驻峨眉山的另一位重量级人物是吕洞宾仙师。据历史典籍记载，吕祖曾经在大峨山的千人洞与二峨山的紫芝洞修行过。这所谓的大峨山就是峨眉山的主峰所在地。峨眉山其实是由大峨、二峨、三峨、四峨四座山共同组成的。因为其连接起来像美女秀眉，所以叫“蛾眉山”或者“娥眉山”，后来才演变成现在的峨眉山。这千人洞在哪里一直没有定论，二峨山的紫芝洞倒很清楚，只是位置在乐山市与峨眉山市的交界处，没有开发，行走多有不便，所以少有人去。
对吕祖的纪念存在于几个地方。从雷音寺往清音阁方向的路途中有一座庙宇叫纯阳殿。最初大概只有一个山洞，所以叫吕仙行洞。后来在宋朝时建了殿堂，叫新峨眉观，在明万历年间重修时更名为“古吕仟行祠”。后因吕祖号纯阳子，在明崇祯年间修葺时更名为“纯阳殿”，再后来在清乾隆、嘉庆年间变身为佛教寺庙，但庙名一直没变。现在的外观仍是黑红色调，带着浓厚的道家风格，但里面所居是尼众，所供是普贤菩萨。殿前有块空地。经过时见有一位外国友人正在练习太极拳。
在《八仙全传》里记载，吕祖成道后被分封洞府为峨眉山的纤云崖。这崖和千人洞一样，只闻其名，不知具体所在。我们现在能够捕捉到的讯息只能是在去万佛顶的途中。在一座悬崖边上有两块石碑，上面分别书写着“冰雪神功”与“仙人回头”。旁边的铭牌上介绍是为了纪念吕祖。
（三）秀而不媚
峨眉山素以秀闻名天下，但她的秀十分内敛，不是表现在平淡无奇的山形上，而是表现在亭亭玉立的树木，清脆宛转的鸟声，凛冽寒风中仍然娇艳开放的花朵，还有不知道是经过精心挑选，还是纯属巧合，检查点的男人们都显得十分秀美。当然，她最大的秀表现在独特的秀中带浑的气场上。在这里不管走得多累，只要稍事休息，站起来又可以精神百倍了。
从地质演化来说，她是经历了数亿年的火山喷发与水陆变迁才形成的，是真正的沧海桑田的演化地。据科学推算，她原本应是7000多米的海拔，但在风化的各种剥蚀下，高度锐减成了3099米。可以想象，其中有着多么漫长的岁月变迁。或许是太过久远的心，终究都变成了石头，峨眉山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地质结构。她的顶部与底部都是坚硬的玄武岩。这种岩石不仅稳固，可以抵抗地震的侵袭，而且还不易被风化。
若干年前的成都地界，还是属于西海龙王管辖的汪洋大海。峨眉诸山是海中的数座岛屿。赵公明和琼霄三姐妹就是在这里修行的。据说前者提携了后来在这里修苦行的普贤，后者则留下了女丹源流。
在各种武侠小说里，人们对峨眉派情有独钟。以灭绝师太为代表的峨眉女尼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似乎天下会武功的女性唯峨眉马首是瞻。在今日的峨眉山里也确实有不少女尼，但她们与武林无关。
在景区外有两座寺庙是需要另外收取门票的。一座是报国寺，一座是伏虎寺。从报国寺往西走过一段山路，经过一个长廊，然后越过虎溪，爬上一座数百级高的台阶就可以抵达伏虎岭下的伏虎寺。这里是全山最大的尼众道场，也是佛学院女众部的所在地。寺院中有座四合院叫离垢园。四面林木环绕，场地里却无一片落叶。有人从物理学的角度说是因为四周产生回旋式的气流，落叶在降落的过程中会被旋出园外；有人从宗教的角度说这是菩萨护佑这里，不让它沾染尘埃……
这些年的佛教一直狠抓人才的培养，由伏虎寺走出的比丘尼克己精进，功行深厚，多是教界翘楚。一些老修行们年事已高，会渐渐放手寺庙的管理，将权力交给学有所成的比丘尼们，于是山下就有更多的寺庙变成了尼众道场。像伏虎寺东边相隔几座山的善觉寺，途径景区收费处后的雷音寺、纯阳殿、圣水阁等。
到达善觉寺时差不多快中午了。一位年纪稍长的比丘尼正与数位居士在闲聊。寺庙小巧而洁净。庙前有块独立的空地，站在边缘可以俯瞰峨眉的大好河山。
雷音寺则是被山门前的一棵参天古木抢了风头。这树的华盖遮天蔽日，犹如天王宝塔罩住了山门。一位老僧正坐在树下凝望远方，像在回味过往，又像在畅想未来。或许他什么也没想，在听着世人难闻的雷鸣之音。
圣水阁因为常年不息的山泉水而得名。来往过客可以盛上一瓶水用来解渴，或者洗手洗眼，也可以入内求碗斋饭。我就是在这里求了晚斋继续赶路的。
（四）物是人非
圣水阁附近的中峰寺与它几步之遥。据载，智者大师在湖北当阳的玉泉寺修行的时候，曾经遭遇龙王来访。智者大师说自己有个钵落在了中峰寺附近，麻烦龙王帮助取过来。龙王欣然提供了方便。所以在当地传闻，玉泉寺的覆舟山与峨眉山暗存地脉相通。
峨眉山的僧材培养早在1927年就开始了。最初的佛教讲堂在万年寺的毗卢殿。1986年，乐山、峨眉山两地佛教协会在乐山乌尤寺开办僧伽学校。1988年，迁址至报国寺。1990年，学校更名为“峨眉山佛学院”，并将男众部迁至中峰寺，女众部设立在伏虎寺。2003年，“四川省佛学院”合并至峨眉山，成立新的“四川峨眉山佛学院”。2006年9月，男众部迁至峨眉山市区的大佛禅院。从此，中峰寺基本人去寺空。入春尚早，这天在庙里所见只有一位年轻的僧人在打着磁卡电话。因为天色不早了，想着还要去广福寺求宿，所以没多停留就赶紧离开了。
广福寺山门依旧，里面却在对硬件设施升级换代。我前去向知客师打听去年和我有过愉快聊天的正法师在哪里。他说我再也见不着他了。看我一愣，他解释道，法师往生了。我很惊讶。半年前与他交谈的时候是知道他心脏有些问题，但没想世事无常，只是半年光阴，不到而立的他就驾鹤西去了。我提出想去看看他的墓地。知客师说天色太暗，山路难行，还是不要去了。我于是只能唏嘘一番，在脑海里翻滚了些当时他告诉我怎样请求挂单的话语。
为免睹物思人，我继续前行宿于清音阁，一座小巧精致的寺院。这寺始建于唐，却于明初迎来广济和尚的驻锡。这位和尚据说与出家时的朱元璋过从甚密。朱得天下后十分怀念过去的出家生活，也格外珍惜当时的师兄弟们，于是想延请广济和尚至宫中供养，但和尚不仅婉拒，而且还离开朱曾经出家过的龙兴寺，西行禅隐于此。当然后来仍然被发现，寺庙也因沾了皇亲而历代受到礼遇。
中国的名山大川历来受皇家青睐。峨眉山的普贤信仰应该是从宋代开始的。山里第一座供奉普贤菩萨的殿叫初殿。后来在宋太平年间，四川官员为巴结笃信佛教的皇帝，数次上奏说菩萨在峨眉显相，于是皇帝下令铸铜像一座，并敕整了万年寺。寺中现有座无梁殿，殿中供奉有62吨重的普贤铜像。
山中传闻除了见菩萨显相，自然也少不了仙人踪迹。仙峰寺名与“仙风”谐音，遇仙寺名则源自相应典故。
如今的仙峰寺仍有些道家的高冷范儿，与佛家的亲民圆融不同。上次在仙峰寺求斋被拒，这次于是花了十元请了一盘青椒炒蛋。在这山中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遇仙寺只是独殿一座，位于地势险要处，尽显仙家嚣凡独立之状。仍然没有见到一位出家人。简单的殿堂供着寂寞的普贤菩萨。过往游客礼拜后大多会匆忙离开。
（五）野性难驯
大概是山下有座伏虎寺，又有孙思邈驯虎传闻、赵公明骑虎挥鞭，虎在峨眉山似乎很不受待见，于是山中猴子就称了大王。峨眉山的猴子名闻遐迩。
十五日早上不到八点的时候离开清音阁，经过一线天过猴区。猴子们还在贪睡，让我钻了个空子轻松过关。经过让人疲惫的九十九道拐，正想喘口气的时候，猛然间抬头看见一群猴子正蹲在几步远的台阶上对我猴视眈眈。我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步履尽量放平稳地走过它们身边。大概没有睡醒，或者对男人还是心生畏惧，他们表现得无动于衷。但蹲在最后压阵的老猴子显然见多识广。它嗔怒于我没有留下任何买路财，以当家师的气慨向我伸出魔爪。我应对于白猿祖师般的掌法却不能击退它，反而见它的魔爪在我身上越抓越上。急中生智下我退一步，然后蹲下身子，做捡石头状才终于吓退它。见它逃窜在树林间，我长舒了一口气，却同时听到不远处传来女人们的尖叫声。猴子们另有了下手的对象，可以吃到今天的头道菜了。
穿行在林海里，不经意间会看到些不同于以往的风景，偶尔还会听到有人在不远处的密林里放歌，清脆的嗓音在林间扶摇直上，会衬出这野岭里的危机四伏，让人意识到与顽猴作战只能智取，不可以逞强。
行至洗象池的时候，天降小雨，气温迅速转低。山门处的台阶上有四五个猴子在抱团取暖。瑟瑟发抖的身体配合哀怜的眼神，与上午所见完全不同。当家的猴子则蹲在一旁冷眼看我，似乎在指责我的无良。没带干粮的我虽有愧意，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它们身边。
初见未尽礼数，再见自难言欢。在洗象池安住的时候，常见猴子在屋顶上跳跃腾挪，与它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些被嫌弃。在雾气里眺望远方云海的时候，不时会有猴子靠近，似乎要伺机动手。在斋堂吃饭的时候，有猴子趴在窗户上，很想喂它们一口食，却被工作人员制止了。他们说不能惯着它们。
（六）雪压金顶
十六日的早上，走出洗象池的房间，发现一夜间林木山川都已经银妆素裹。屋顶上的红瓦改戴了白帽，像慈眉善目的白衣老者深夜造访过。
几个月前的春节某个夜晚，我曾经在梦中见到某位前辈。前辈告诉我可以在洗象池住几天。看样子是要梦境成真了。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前行，隔壁几个大学生一边欢呼雀跃，一边极力邀我同行。或许是被青春感染了，我去寺庙的小卖部购了草鞋与黄色雨披，随他们的脚步去体验雪中登山的乐趣。
这种天气是不可能看见佛光了，但白雪皑皑中的山林别有一番情趣。那些原本秀丽的松柏都披挂了晶莹的铠甲，又像是见了腊月美食不自觉的垂下涎液。脚下所踩的雪不厚，踩散发现除了泥土还有冰渣，说明雪已经造访过几次了。旧痕未消，新雪又添。小松鼠应该饿急了，上窜下跳的觅食，丝毫不避游客，但是羞涩的天性让它们仍然与人保持距离，不像那顽猴，体态臃肿且脸皮厚。
大约走了半小时，天上开始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我的耳朵渐渐感觉像冰刀割过，慢慢失去知觉。幸好还能听见同行者的说笑声，偶尔可以忘记疼痛。过了雷洞坪，他们留恋于逗猴，我却马不停蹄地继续往上了。
到金顶时发现风大却没有飘雪。十方普贤像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到像座下的殿堂礼拜，值殿的僧人为我用力敲钟三下，周围一片寂静。
后来在卧云庵用斋，斋堂里的居士热情洋溢，让我如沐春风像有回家感觉。
（七）不期而遇
在山里除了与顽猴或者游客会不期而遇，也会遇见修行人。
在九老洞里遇见一位年轻的喇嘛。他随我进洞后，极专业地行礼击磬，还在石壁上刻下自己的名字。我们结伴而出后聊天，得知他来自四川甘孜的五明佛学院，峨眉是他朝拜四大佛教名山的第一站。他保持着某些严格的仪轨，比如进寺庙或者经过佛像时尽量顺时针，说是具备功德。他手里一直摆弄着一串念珠。当我提出要借看一下时，被他拒绝了……我们在途中走散，又在洗象池重聚。第二天，我继续前行，他则留在洗象池里继续参拜。
在金顶的卧云庵用过午斋后，我再次行走在人群里。走过菩萨像脚下时，突然想起半年前的梦，想起师父说我的伙伴现在都还在峨眉山的天池金顶，忽然鼻子一阵发酸，想找个地方号淘大哭一场。当时心里忍不住地哭喊：我的伙伴们啊，你们在哪里……
黯然中坐小火车去了万佛顶。坐在万佛阁前的栏杆上看无限风光时，一对男女走到我近旁。他们跟我搭讪，自我介绍说来自河南与山东，又问我何以独行。我说受到了某种感召。他们于是推荐我去接引殿找某位师父，说那位师父也是随感召而行，与我或许有共同语言。言辞里我听出他们来路，笑说他们来山上一定不烧香不磕头。他们说礼拜尽在心里。我说既然你们相信自己足够正，不妨去拜，将自己的正念场留在庙里留给后来人，以应法轮常转……
与他们分别后，我下山径直找到接引殿。得知这位师父确实住在这里，便要求登记住宿的管理员安排我和他同住一间房。事实上，即使我不要求，也不会跟我另开一间房。
黄昏时，这位师父回到了房间。我们初次相见，得知他姓马，我叫他马老师。当晚，听他讲述这些年的修道与朝山心得……
十七日。用过早斋后我们回到寮房，马老师再次受到感召起身去了金顶。下午回到房间后，我们窝在各自的被窝里继续听他讲道。他明确地告诉我，说我的根性说起来还算可以，但要放在修行人里也只能算一般。我该一切从无为着手。因为祖上修道人太少，如果采用有为法去修很容易出偏。虽然出偏了可以被纠正过来，但人吃了亏，终究是得不偿失。又说我该放弃打坐。吃饭穿衣都是修行，我该从有形转无形。天地之大，人太渺小，想进道就得听天由命。平时看书不必多，紧紧围绕《道德经》即可，反来覆去读多了自然会有天师，也就是天上的老师前来指点，告诉我字里行间的意义。他又说，去的地方也不必多。作为一个道家弟子，既然与峨眉有缘，可以经常来这里参学。普贤菩萨是先道后佛，在道门里仍被称作“普贤老母”。另外，鹿邑是老君爷的出生地，有空也可以常回那里接受点化。他还说，去哪座山里，若你某世的亲人或者伙伴仍在，他们会过来看你。当他们上你体时，你就会感到想哭……
十八日。用过早斋后，与马老师步行至雷洞坪处乘车下山。途中冰雪尚厚，气温颇低，他让我穿上他的军大衣。后来在车上至半山腰时，见外面阳光明媚山坡少雪，于是想脱掉军大衣。他制止我说先穿着，等分手时再说。但我一番犹豫还是脱了下来。车在山间盘旋，不知道是不是着了凉，我突然感觉恶心想吐。正在极度难受的时候，一阵暖流忽然从小腹升起，缓慢却强劲地向上蔓延直至胸口。大概两三秒的功夫即浑身发烫，不仅再没有不适感，额头还泌出了细汗……后来讲给马老师听，他说菩萨一直送我们下山，这是菩萨在关爱我。
下山后，我们从峨眉山乘火车到了成都，在火车站挥手作别。他要继续行走去武当山，而我的下一站是青城山。
2007.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