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我裹紧围巾,散步在乡村的水泥大道上,两旁没有路灯,路上也很少有车辆与行人,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朦胧之中。在这样寒冷的傍晚,整个世界好像都是我的,我恣意的听着手机里的音频节目,望着周围的万家灯火,回味着自己的过往。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道路前方一个佝偻着身体,好像在拉着什么的黑影,向我缓缓地走来,这是谁呢?我加快了脚步,向其靠近。走到跟前,定睛一看,原来是我的亲兄弟,长和大哥,他身穿一件敞开的黒色大褂,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拉着满满的一车沙土。我看清楚是他,他也看清了是我,彼此都停住了脚步。
我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责备他起来:“现在的运输条件如此的便利,为何要这样呢?”他支吾着,“做-房-子-要-用,只-拉-这-一-车-了。”
看他这样子,我有一种硬咽的感觉,心里一阵酸愁。
长和哥与我同龄,是我儿时的伙伴,中小学时的同学,又是亲弟兄,关系非同一般。中学毕业后,我进了师范,他回家务农,从此天各一方。
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他整个人都变了形。四十岁时,整个板牙全部掉光。更为糟糕的是,在他三十多岁时,就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忽明忽暗,忽好忽歹,从此,他在家就成了一个无用之人。
那些年,他家上有老,下有小,生活极其艰难。两个孩子不得不中途缀学,老婆实在难以维持时,只得以泪洗面。
作为亲弟兄,见他这样,我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常常为不能给他的家庭,有什么帮助而感到羞愧难当。
熬啊熬,渐渐地,他的两个孩子熬大了,不要再让他负担了,他才算松了口气。特别是近些年,国家的惠农扶贫政策,让他的家庭真正的得到了实惠。经济条件虽有所好转,但无法根治的精神分裂症,是他永远也迈不过的坎。每年春天,他总是彻夜不眠,整个人疯疯颠颠。前些年,又查出了患有糖尿病,这真是雪上加霜。
有一次,我回老家看望老妈,突然听到他的老婆在外面大声的呐喊:“快来人哟,长和上吊了!”我车子还没停稳,慌忙地跑到他家,此时,他人躺在床上喘着粗气,两只脚悬在床沿上,眼里噙满了泪花,乌黑的鲜血糊满脖子与下巴,一条手指粗的麻绳子散落在床头。听他老婆说,他刚才就是用这条绳子索自己的脖子,是她的爱人强行把绳索扯下。看此现状,我心惊肉跳,即忙拨通了村医的电话。村医也是我们家里的兄弟,很快就过来了,给他测血压,挂水补充能量,经检查,脖子上的血迹,是绳索拉扯的,还好,无大碍。常言道,宁在世上挨,不在土里埋,是病痛的折磨,让他走上如此的绝境。
这些年,每每看到他,就想起我们儿时上学时的情境,因为他比我大几个月,个子又比我高得多,所以我总喊他长和哥。小学阶段,他简直就是我的保护神。当时他家的条件要比我家好点,那时候,没少用过他的铅笔和纸张,更吃过很多他给我的零食,不过,那时的零食,就是锅巴、山芋条之类,就是这些,对我当时来说,就是美食了。
记得有一年夏天,在学校早操做运动时,我破了几个洞的小短裤,彻底的撕开来了,情急之下,我即忙跑到他的身后,他也及时的发现了我的窘迫,极力地为我掩护。我一手捂住撕裂的裤片,一手拽着他的胳膊,紧贴着他的身子,随同他走进教室。一上午坐在位子上,虽然尿急,就是不敢出教室门,等放学了,再紧贴他身后,走回家。
那时,我们最喜欢的就是夏天在池塘里游泳,每逢暑假,我们几乎天天都泡在家门口的池塘里。他会仰泳,我只会狗刨,同时,他潜水的时间最长,可以从池塘的南头,一直潜到池塘的北头。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有时在塘边发现碗口大的鳖,吓得我们几个胆小的不敢靠近,也只有长和哥,敢轻轻的走过来,展开五指,扣住鳖壳腿部的柔软处,把鳖四脚朝天,轻而易举的抓起。
在夏天满天萤火的的夜晚,最喜欢与长和哥一起抓黄鳝。晚饭后,他提个小水桶,我举着用煤油浸泡的火把,走到有水田的地方,我们就开始工作了,绿油油的秧苗之间的水面上,横七竖八、直条条的躺着各色黄鳝,见到火光,它们一点不动,长和哥蹑手蹑脚的蹚入水田中,专挑秤杆粗的全身通黄的黄鳝,伸出右手,用中指勾起,放入小水桶里,对于那些过细、过粗或全身乌黑的黄鳝,我们一律不去理会。往往走不完一条田埂,小水桶里的黄鳝,就往外跳,小水桶装不下它们了,火把还烧得正旺,可我们只得一路高歌,向回赶。
儿时的冬天,同样是丰富多彩的。
每到过年的前后,我们这里总要下一两场大雪,雪天是孩子们最欢乐的时刻。下雪时,我们总喜欢站在雪地里,高高地举起双手,捧接天空中飘落的雪花。雪后, 长和哥就带领我们一起堆雪人,打雪战。欢乐的叫喊声,把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聚拢过来。那时的大人们,真开明,只在站在旁边,看热闹,从来不干涉我们。大家的小手都冻得通红,脚下的棉步鞋都冒着热气,但我们一点也不感觉到冷。
童年的生活,仿佛还在眼前,但我们已步入了中老年。
长和哥与我招呼后,继续把小车子往家拉,我也改变了行走的方向,尾随其后。一只手搭在他的小车上,为他助点力,在一上坡时,他轻松的就拉上去了。他说,平时过这里,总要反复挣扎,才能把小车子拉上坡,上坡后,腿脚酸软得一塌糊涂。我说,“为何要这样苦干呢?你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吗?”他边走边说:“不瞒兄弟说,家里在做几间房屋,屋里要填些沙土,如果用农用车拖,一车要几百元。我的病,每年冬天都要好些,我要利用这个时间,多干点活,为家里减轻点负担”听他这么一说,我真是无语。“你这是在作践自己!冬天拿命换钱,春天拿钱换命。”我俩说着走着,在一宽敞处,他索性把车子停了下来,凑到我跟前说:“我的母亲五十八岁去世,我的父亲,是七十六岁去世,如此算来,我最多,也只有二十多年的光阴了。但孩子们都有孩子的难处,我已经拖累他们少了,我们夫妻俩,一年的收入也只有一两万元,这完全是政府给的扶贫款与我老婆做小工的收入,我几乎在家就是白吃白喝,此时能做一点,我总想多做一点。”
唉,生活,已把我大哥儿时的锐气,磨得不见一点踪迹了。何止是大哥,我也是!一晃,我们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