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听不见(十四)|香远泽厚

孩子不见了,丢孩子的父亲却在和“后妻”约会。整个世界都不正常了。

两个小时的煎熬已经把林雪最后的耐心耗费光了,她决定不再等,她按照石涛说的地址找到石奶奶,请她去家里帮忙驻守,自己则沿着以前和团团走过的各种路线再走一遍。全部,包括有过不快经历的宠物店。

蛋糕店,没有!

便利店,没有!

书店,没有!

没有!

没有……

伴随着一次次失望林雪的思维出现了混乱,她看向街上欢蹦乱跳的孩子们时眼神开始发直。

团团对这一切毫无所知,他一直在睡觉。这一觉睡得很长,因为之前的战斗和逃跑让他幼小的身体第一次经历了透支。太阳准备下山的时候,团团被一泡尿憋醒了,他睁开眼睛,怀里的毛毛也同时睁开眼睛。

两双毛茸茸的大眼睛互相注视着。

毛毛主动伸舌头舔了舔小主人的手背,团团则用脸蛋蹭了蹭它的脑门儿然后把它放在纸板上,自己轻轻掀开布帘向外张望:铺子的主人——微胖的中年妇女正忙着给客人称面条,没人注意桌子下面。于是团团低着头、猫着腰、手脚并用爬出桌底。

团团隐约记得菜市场旁边有个公共厕所但是具体位置记不清了,那就只能碰运气了。于是刚一米出头的小男孩努力仰头张望着行走在各色成人中间。和以往不同的是他的视线不再害羞地避开其他人,而是会小心地、自以为不漏痕迹地查看周围人的表情和动作。

在自然界,失去母亲保护的幼兽一旦暴露行踪就会被其余捕食者猎杀,但如果幼兽能保持高度警惕多藏匿一段时间,它们就有可能坚持等到母亲寻来,从而保住性命。

团团在遭遇危险并且成功逃脱后学会了警惕,这份警惕也许能让他多坚持一段时间。

团团听见了水声和小孩子嬉闹的声音,他拐过几个柜台之后终于看见了公共厕所,就在菜市场的小东门儿,厕所外面有洗手池也有水池,几个五六岁大小的孩子拿着半旧的塑料桶和小水盆在玩水。从他们手里的装备能猜出这些孩子应该是市场里商户们的孩子。

团团在厕所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进去,出来的时候用手捏着鼻子。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一旁看那些小孩子们的游戏,毫无理由的接水、倒掉、再接水、再倒掉。

水池边上有拖布和抹布,不知道是哪个商铺打扫卫生后遗忘在这里的,团团的视线落在抹布上就挪不开了。他一步一步靠近水池,抓起抹布把自己的小皮鞋上上下下擦了个干干净净,大概觉得不够彻底,他还把鞋子脱下来冲了冲鞋底。玩水的小朋友看见团团的行为后齐刷刷停止了游戏,一脸崇拜地观摩他的洗刷工程。团团看看那些孩子湿淋淋的衣服和脏兮兮的手脚,低头更加卖力的洗刷自己。

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团团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注定带着母亲的烙印。他的母亲林雪无论何时总是整整齐齐的像个刚剥壳的鸡蛋,有的同事暗地里笑话她,说林雪一天24小时随时准备好接受中南海召见。

团团打从记事起就被母亲拎着耳朵要求讲卫生,孩子都有逆反心理,团团在家时并不怎么讲卫生,可如今离开母亲后第一反应竟然是嫌弃别的孩子脏。

终于洗干净自己的团团回到面铺,他并不急着钻进桌底而是站在橱窗旁边。人们见团团眉清目秀干干净净的就认定他肯定是跟着大人出来买东西的。所有的人都这么想,从客人到面铺主人。

只有团团自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他饿了。

肚子饿了的团团站在橱窗外面犯愁,他犯愁的时候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只是眼角眉梢往下耷拉着。团团已经知道买东西要付账了,可问题是他没钱。

换成别的小朋友这个时候一定开始想家想父母想父母的钱包了,但是团团不一样。他想的是他要吃烧饼。

刚出锅的椒盐烧饼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橱窗前面好几个人等着买,排在最前面的一个男人手里拎着一袋凉拌菜嘴里说来五个烧饼。

团团抬起眼睛看着这个男人。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这句话是林雪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团团听了不下百次,他可能并不真正领会这句话的含义,但是他却精准地执行了这句话的精髓。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所以没有人应该在烧饼面前饿死。团团解决不了没钱的问题,但是他能解决是不是吃烧饼的问题。

于是团团从橱窗外面挪到了橱窗侧面,嘴里说了句:“我吃个烧饼啊”然后踮起脚跟在众目睽睽之下镇定自若地从橱窗里拿出一个烧饼,然后……

开始吃。

团团不是简单地吃,而是拿着烧饼重新回到橱窗前面慢条斯理地吃。

一个烧饼一块钱。

面铺主人以为是买烧饼的人的孩子,所以没有多问直接多算了一块钱,买烧饼的着急回家看球,接过烧饼和零钱掉头就走也没数钱。

卖烧饼的不知道自己找错了人,买烧饼的不知道自己为一个陌生孩子提供了晚餐。

团团吃到了烧饼。

团团是贼吗?当然不是。不告而取谓之窃。从这个角度讲团团明明已经打过招呼了,没有人反对;团团是没有付钱,可是也没人要求他付钱,所以团团不是贼。

林雪如若看到此情此景不知道会怎么想。时间追溯到三十年前,那时候的林雪大概五六岁。有一天,她在邻居家玩儿,邻居家的小女孩说家里有一罐好吃的,是她妈妈在夏天时采回来的都柿(东北话,学名蓝莓),用白糖腌制好了密封在玻璃罐头瓶里。这种东西在东北几乎家家都有,林雪家的早就被她吃完了,如今得知邻居家竟然还有存货,林雪激动了。但是邻居家的孩子说罐头瓶子太紧,拧不开。确实拧不开,家长大人使劲拧紧的哪是两个身高还没有桌子高的小孩子能打开的。

但是林雪有办法:拧不开就打碎呗!

在邻居家孩子傻愣愣的表情里,林雪捧起玻璃瓶往地上一摔,玻璃瓶摔碎的声音清脆悦耳。幸好林雪不傻,她和小女孩吃的是干净的、没有粘上玻璃碴的都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结果可想而知,邻居找上门来,林妈妈给了林雪一顿胖揍。

可有些东西就是会通过基因遗传下去。比如人工饲养的小狮子,在没有亲眼见过其他狮子捕猎的情况下依然懂得追捕到猎物后要用牙齿咬住它的喉咙让猎物窒息而死,这就是遗传,是本能。

林雪的有些特质遗传给了团团。所以团团向他妈妈一样没有被事情的表面复杂迷惑住,他准确的抓住了问题的本质——烧饼。没钱是吃烧饼衍生出来的次生问题,如果能直接解决主要问题谁还管次生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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