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故事 · 文里有智慧
文 |丁家幺女 图 | 摄图网
1
“老年人恋爱，就像老房子着火，没得救了”。是真的。
55岁的爸爸行色匆匆又难掩兴奋地到我家说他要结婚时，我正在整理妈妈生前给我肚子里孩子准备的各种衣服帽子。我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口问道：“爸，什么？”爸爸郑重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要结婚了，很快。”
沉默随即在我们父女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我第一次发觉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生我养我27年的男人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28天之前，我的妈妈、他的妻子刚刚过世，28天后，他说他要结婚了。
我家是一四线城市里的普通人家。爸爸是一事业单位已退居二线的工作人员，我在一国企做会计，丈夫是一风力公司的技术人员。妈妈在世时，我们一家一直是左邻右舍，亲戚朋友眼里的美满人家。一年365天，能听见我家里的争吵声的概率约等于零。
似乎正应验了那句话：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去年国庆节期间，妈妈被查出了胃癌，晚期。我们一家温馨的日子自此打了个缺口，寒意时时迎面而来。
妈妈走得很快，这种切肤之痛还近在眼前，爸爸呼天抢地的声音也言犹在耳。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道：“我不同意。”
爸爸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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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要再婚的消息很快在家族里传了开来。几乎所有的亲戚朋友均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站到我的阵营，除了我丈夫程阳。程阳沉默了许久对我说：“虽然情感上不太能接受和理解，可是要不要先看看什么情况再表态。”
我激动道：“前一阵子他还说心里只有妈，肯定不会再娶了，这才几天！”
“爸爸也才50多一点。”程阳弱弱地回道。
我烦躁地打断他：“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你爹妈的事，看你还能这么轻巧。”
我以为，爸爸只是一时兴起。外公、外婆、舅舅、姨妈这么多妈妈的娘家人表示反对后，爸爸的再婚念头会打消。没想到，一个星期后，爸爸再次登门，这次他用长辈特有的威严对我们说：“我是来通知你们不是来征求意见的，不管你们同不同意，这婚肯定要结！我这两天就把你妈妈的牌位火化了。”
还没等我们发难，他抬头挺胸地出了门，一扫自妈妈从生病到去世期间的萎靡不振，步履蹒跚的衰老姿态。
程阳在爸爸走后戏谑道：“老房子着火也挺有威力的！”
爸爸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这种强硬的口气对我说话了。这是怎样的仙女下凡能让我爸爸六亲不认！我打心底憎恨起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却又不由自主的好奇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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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们便打听到“仙女”的信息了。本地事业单位的职工，48岁，离异多年，有一个刚结婚没多久的儿子。这牵线的人得多缺心眼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我愤愤不平。
程阳说：“气质不凡谈不上，但风韵犹存还是沾点边的，当然不能和咱妈比就是了。”
“爸爸都要为了她把妈妈的牌位火化了，太让人寒心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你到底向着谁呢！不会说话，就闭嘴！”我冲着程阳发火道。
“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程阳拍了拍我的肩膀。
为了保险起见，在爸爸决定火化妈妈牌位的那天，我叫上舅舅、姨妈一起回了家。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不能让爸爸做这件事。外公、外婆在知道爸爸这么快就要续弦后，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舅舅是第一个冲上前和爸爸理论的：“你结婚可以，不过，过了半辈子的人这点礼数都没了？我大妹刚走才几天，牌位没个3年就火化，像什么话！”
“还是你原本就和那女的有苟且，所以，我妹妹这前脚刚走，你就忙着让她转正。”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大半年一直劳心劳力，脑袋也跟着糊涂了！我可听说那女的儿子在苏州的房子只付了个首付，对方着急嫁过来，指不定只是想找个钱袋子。”
“这都是我家务事，我自己可以料理，你们可以走了！”爸爸怒不可揭吼道。
“我妹妹是外人吗！今天你要是敢把我妹妹的牌位化了，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爸爸气急败坏地将一众亲戚往门外推，推搡间隙，整个人突然向后直挺挺地倒去。程阳眼疾手快地跑上去扶了他一把。
“都给我滚！”爸爸重新站定后，一把推开程阳，脸红脖子粗的呵斥道。
我生平第一次见一把年纪的爸爸像个20岁出头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和家人决裂。我深受震动，无法克制的气血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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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闹，妈妈的牌位保了下来，爸爸再婚的事也被按下来了。但他还是和那个女的谈起了恋爱，爸爸开始光明正大的带着对方走亲访友。而且，他走到哪里都是牵着对方的手。周围的人都说，结婚也是早晚的事。
家和万事兴，辗转反侧一个星期后，我主动示和，开始和对方套起了近乎。
只要有时间我就去爸爸家串门，逛街购物也叫上他的女朋友。我满脸堆笑的叫她周阿姨。起初，爸爸对我180度反转的态度相当排斥。他不准我们去他家，也不来我家串门。但儿女肉亲，他耐不住我的毅力，开始和我们频繁的走动起来。
星期天，我会帮着周阿姨一起做饭，也会在饭桌上夸赞阿姨手艺好。原本虎着脸的爸爸开始有了笑颜。只剩我们父女两时，我说：“爸爸，周阿姨看着挺好的，我们支持你再婚。”
爸爸沉默不语，但我还是从他平和的表情里看出了高兴。
频繁接触和往来后，我们和周阿姨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家里商议什么事也不避讳。有次程阳在饭桌上当着周阿姨的面对爸爸说道：“爸，佳佳快生了，我们打算趁早买个学区房。听说丰中附近快要建商住一体的楼盘，我怕过一两年房价会翻几番。”
我附和道：“也就是为了孩子上学，我们计划买个100平以内的。”
爸爸没有说话，片刻后，一向寡言少语的周阿姨开了口：“这是应该的，孩子的教育可马虎不得。我儿子的房子也是学区房，还是我帮着选的，这个我有点经验，改天，我陪你们看看。”
很快，周阿姨真的陪我和程阳看起了房子。在得知我们的预算只有个首付款后，一个劲地劝我们不要犹豫，孩子的事将就不得。没多久，爸爸当着周阿姨的面给了我们一张20万的存折支持我们买房。
有了爸爸的支持后，我选房子时也有了点底气。当然，每次也会拉上周阿姨一起出门。大半个月跑下来，周阿姨一句怨言也没有，即便，房子最终也没定下来。
这天，在看房子回去的路上，我顺路进了药店买了一盒三七粉。我一边结账一边对身旁的周阿姨说：“我爸三高，家里常年备三七，还要人提点他吃的。以前，我妈在的时候这都是我妈的活，现在我妈不在了，他又把这事抛到脑后了。”
周阿姨看着挺着肚子的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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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多月后的一天，我肚子突然疼了起来。我第一反应是快生了，随手给周阿姨打了个电话。爸爸和周阿姨到我家时，我正满头大汗的躺在沙发里。爸爸手忙脚乱地扶起我：“爸爸不懂这事，不过有你周阿姨来帮衬，别怕，我们都在。”
周阿姨拎着一个大布包，跟在我们后面去了医院，一路上安慰我：“不要紧张，女人都有这一关。”
到了医院后，她像变魔术似的从大包里拿出了各种孕妇备产用品：毛巾、婴儿衣服、奶瓶、卫生纸、湿巾、毯子。。。。。。不知是因为疼痛难忍还是怎么回事，很少流泪的我，眼睛顿时雾蒙蒙的。
儿子生出来那会，程阳和公公婆婆也早已赶到了医院。一家老小兴高采烈地围着刚出生的孩子时，周阿姨又一言不发地退到我的病床前，给我端茶倒水。
孩子满月后，我一个劲地鼓励爸爸和周阿姨去领证。此前一直嚷着要结婚的爸爸这会到不好意思起来：“你周阿姨说，一把年纪领不领证意义也不大，就是领证也不急于一时，可以再等等。”
我说：“不用等，妈妈会理解的。我会帮你们做舅舅、姨妈、婆爹爹、婆奶奶的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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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阳对我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很是不解。我说，周阿姨是个经得起考验的好女人。
此前，我见爸爸铁了心要结婚的模样后，思量着正面反对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家和万事才能兴。所以，我决定曲线救国。我假意服软，主动接近周阿姨，为的是趁早揭穿她图谋不轨的真面目，好让爸爸死心。
我撺掇程阳以未出生的孩子的名义买学区房，变相让爸爸给予我们财力支持。结果周阿姨非但没有阻拦，而且鼓励我们去买好地段的房子，在爸爸给我们经济支持时她一点异议也没有。
接着，我故意当着她的面去给爸爸买三七粉，让她知道爸爸是三高人士，和她结婚后，照料扶持爸爸的事情也就是她分内的事了。没想到，面对啃老的儿女，三高的对象，她都没有退缩。爸爸家的三七粉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断过。
在我生孩子时，我故意找上她，看她是不是把我当自己的孩子对待。结果证明，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周阿姨在背后早为我把备产的东西准备好了。而且，在对她有敌意的我家人面前，她总是谨小慎微地站在角落里，静悄悄地不打搅我们。
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是最基本的道义。
虽然，爸爸要再婚的时间来得太早，可是人和人的缘分总是一程一程的。妈妈在世时，他们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妈妈生病时，端茶倒水、擦洗喂药、跑前跑后陪护照看爸爸都亲力亲为。爸爸已经尽到了一个做丈夫应尽的责任。现在爸爸在这一程里又遇见了周阿姨，谁说不是缘分呢。
儿女和父母的感情再深也只是在白天里客气寒暄。夜深人静时，哪家父母可以随意地找子女说说话？我用着深以为然的道德绑架着我的爸爸，希冀他向世俗低头，却从没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他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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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和周阿姨商量后决定一年后再领证。当然，妈妈的牌位也保留下来。
亲戚们在听我说了周阿姨的品性后也默许了他们的婚事。虽然表面上大家都还是冷面孔，但哪家有事吃请备礼都带上了周阿姨的一份子。家里又开始流转起温馨和谐的氛围。而我也准备将他们此前给我的20万存折作为他们结婚时的礼金还给他们。
现在，我时常看见我年过半百的爸爸牵着他的未婚妻子，身姿挺拔、红光满面的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程阳看着我爸爸挺拔的背影说道：“爸爸这是年轻了10岁不止啊，最该感谢的人还是我呢。”
“什么？”我疑惑道。
程阳神神秘秘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要到一年后爸爸再婚，程阳才告诉我，周阿姨这个线是他拜托人牵的。
他见妈妈刚走的那两天，爸爸生无可恋的模样揪心，并且在爸爸房间里发现了安眠药。所以，就想着短时间内让他转移注意力，找点生活重心。没想到，爸爸和这周阿姨这么有缘！
我佯装愤怒道：“瞧你做的好事！”
“对啊，就是好事啊！”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