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虬髯客等人便随着阿史那四附离一同奔五原而去。这一路又是大半日,众人驰过高原草场,眼见原上穹庐毡帐渐多起来,想必离五原可汗牙庭亦是不远,薄古停下马来吩咐阿罗立快马先行一步前往可汗大营,尔后对虬髯客等人说道:“诸位英雄,大汗牙庭就在前方,天黑之前因该能到,今夜吾等又可开怀畅饮一番,不醉不休啊!”说罢众人齐是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又继续前行,至日暮时分,终抵可汗牙庭大营辕门,薄古正要引诸人入营,忽然营内走出一人,身形较之四附离略显廋弱,可双目却是炯炯有神,眉宇之间亦隐隐透着凶戾之气,薄古等三人见了他走近上来,亦是慌忙翻下马来,毕恭毕敬立在那里,这模样教虬髯客等人见了,便知此人大有来头。此人一路过来,健步轻盈,落草无声,踏雪无痕,及至走到薄古面前,厉声对他说道:“中原来的朋友毋需你们操心了,退下去吧。”薄古三人略显惶恐说了声“是!”便牵着马匆匆往营内进去。
那人喝退了薄古三人,对虬髯客等人施了一礼说道:“阿史那、矣今,大汗扈从侍卫长,诸位可是中原来的朋友?”虬髯客朗声说道:“正是,还望矣今兄弟引荐大汗。”矣今冷淡说道:“大汗今日不在帐中,诸位先随我去见一人吧。”虬髯客等人见他面色不善,想这其中必有蹊跷,不过此刻矣今亦不由他等人分说,也只得暗恃戒心,谨慎地随他入营而去。
矣今领着虬髯客等人绕过几个毡帐,走往大营深处,直至一个狼纛帐前,矣今撩开帐帘说道:“晚宴已备,请诸位朋友进帐入席再叙吧。”此时天色渐暗,帐内烛火暗淡,亦是看不出如何情形,李靖在贴着虬髯客耳边小声说道:“来者不善,这情形多半是鸿门宴,大哥得小心应付。”虬髯客一迟疑,轻声笑道:“既然来了,哪怕龙潭虎穴,也得进去闯一闯了。”说罢昂首阔步,便往帐内走去,其余人见状,亦小心翼翼随他鱼贯而入。
虬髯客等人一入帐内,即有一人迎上前来,哈哈笑道:“原来这就是在草原一箭双雕的英雄,果然个个气宇不凡啊!”虬髯客将这人打量一番,只见他宽额高颧,鹰钩鼻梁,金发碧眼,并非突厥人,而是西域人士,心中虽有诧异,仍作呵呵笑道:“不敢当,请教这位朋友大名。”这人说道:“在下史属胡悉,原是龟兹商人,如今乃是大汗帐前军师。”说着转身指着帐中另坐一人说道:“这位乃是大汗胞弟,叶护大人阿史那、叱吉设,亦是久仰诸位英雄,故今日特设一席陋宴,为诸位英雄接风,也算尽一番地主之谊。”话音刚落,叱吉设一脸佞笑,起身上前说道:“听闻这位英雄一箭射落两只金雕,这武艺可谓登峰造极,只恨不能亲眼目睹。今日特备薄酒一席,为各位英雄接风,也算彼此交个朋友。”说罢,一副热情洋溢,硬是将虬髯客等人迎入席中。
虬髯客见这一席尽是塞北珍味佳肴,显然费尽了心思,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叱吉设如此取媚奉迎,必有所求,一想至此,虬髯客虽不知他所图何事,却也知他暂时不会起加害之心,这也就放下心来,与叱吉设互敬过几杯,相互客套一番,叱吉设问道:“诸位英雄此来漠南,不知有何贵干?”虬髯客笑道:“素闻贵国南起大漠,北至北海,东自辽海以西,西至西海万里,甚是景仰,故此特来见识一番。”叱吉设听罢,略显得意,一旁的史属胡悉已接口笑道:“听闻贵国如今有些动荡,在下看诸位倒更是像来漠南避祸来的吧。”叱吉设佯叱史属胡悉道:“这几位英雄身手不凡,又怎会是落魄至此,我看是来求一番鸿鹄之志的吧。”虬髯客见他二人一唱一和,道破自己心思,倒也不显意外,呵呵笑道:“叶护大人如此盛情,一款陋宴薄酒,也煞费苦心,亦显心怀远大啊。”叱吉设哈哈大笑起来,举杯说道:“既然彼此志同道合,还当相互照应,干过这一杯,大家就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了,朋友若有事相求,吾等自当在所不辞。”说罢昂首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虬髯客见状,随即也举起酒杯,敷衍笑道:“彼此各取所需,好说!好说!”说罢亦是一饮而尽。叱吉设见状,满意说道:“爽快!爽快!”说着递给史属胡悉一个眼色,史属胡悉立刻会意,遣人抬上一箱珠宝,至于帐中,笑着说道:“这些金银,聊表吾等心意,若诸位办事得利,今后一番富贵自然包在叶护大人身上。”虬髯客眼见满帐金光璀璨耀眼,睨眼一笑,起身说道:“老哥无功不受禄,叶护大人有何吩咐,尽管直言便是。”叱吉设与史属胡悉对视片刻,又一脸阴笑道:“今日只为诸位接风,彼此交个朋友,这些金银,诸位尽管拿去,一会在下便着人抬到各位住处去。大汗出去狩猎,明日就将回帐,届时在下定向大汗引荐诸位英雄。”这说得虬髯客亦无法推脱,只得笑而不语,独自喝了几杯。此后叱吉设一番闲扯,直至深夜,又遣人送虬髯客一行人前往早已安排好的住宿营帐,叱吉设这一番满腔热忱,也算淋漓尽致了。
次日清晨,天亮不久,忽然帐外一阵欢喝惊动虬髯客等人,众人出帐一看,只见远处戎马万乘,高牙大纛,前后拥簇,蜂涌而来,而其中为首一人,身材魁伟,铜肤铮骨,身着绿绫锦袍,编发披垂肩胛,丈许帛练裹额,当胸那串狼牙兽骨项链更是寒森逼人,一路走来,横眉冷目,盛气凌人,所过住处,突厥将士军民皆伏地而拜,看这模样,该是始毕可汗了。虬髯客等人立在帐前,遥遥见着始毕可汗穿过大营,直往中央牙庭过去。此后不久,薄古兴匆匆地跑来,打过招呼,便对众人说道:“大汗邀诸位英雄前往牙庭一叙。”虬髯客谢过薄古,整了整衣衫,便带着一行人随薄古奔牙庭而去。
这牙庭虽是可汗金帐,其实无非也就是个大一些的穹顶毡帐而已,尽管帐前帐上有各种狼首兽牙、蜺旍云旗作图腾装饰,遥望过去煞有介事,可其若与中原天朝禁宫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这也难怪当年隋帝杨广大业三年那次北巡,启民可汗于榆林只单单见了隋帝的一个“风行殿”,就惊为仙阙,叹为观止,彻底折服于天朝威仪。虬髯客等人入了牙庭,见那始毕可汗正仰首伸眉,倚坐帐首,而叱吉设与史属胡悉一脸诡笑陪坐在两侧,矣今则手持一柄长剑,金刚怒目,端立在后,其余尚有突厥各个联盟部族首领正襟危坐在四周,阿史那四附离亦精神抖擞地挺立帐门两侧。尽管这帐内一个个都非等闲之辈,虬髯客依旧一幅鹰扬虎视,踔厉风发,藐视群雄,傲然踱入帐来,十足霸气,亦教在座突厥人相形见拙。
虬髯客等人步入帐中,一一报过名号,始毕可汗随即开门见山问道:“诸位此行来我大漠有何贵干?”虬髯客笑道:“久仰大汗之名,特来瞻仰一番。”始毕可汗哈哈笑道:“朔方梁师都与河西李轨前些日子遣史来朝,表示俯首称臣,可是各讨了一个藩王过去,朕看你也为此而来吧。”这梁师都与李轨也算一方豪杰,虽尚未公然反隋,却都在西北河套地区占山为王,割据一方已久,如今居然密通突厥,看来也都是野心不小,虬髯客等人听了,亦是暗自吃惊。虽是如此,虬髯客亦不动声色,反而笑道:“大汗如今臣服于那隋帝杨广,这封号亦是大隋给的,如此看来与朔方梁师都、河西李轨之辈也差不了多少。”始毕可汗听罢,勃然大怒,吹须瞪眼喝道:“大胆,朕看汝等定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罢作势欲招刀斧手,一旁的叱吉设见状,赶紧凑到始毕可汗耳边小声说道:“大汗息怒,如今中原局势动荡不安,隋国已处累卵之威,正是复兴汗国大好时刻,此人能力不凡,看样子又是避祸而来,可为我所用啊。”始毕可汗凝思片刻,微微点头,又对虬髯客说道:“梁师都与李轨皆是小盗鼠辈,气度与你相去甚远,看来你也不单只是为个藩王虚名而来吧。”虬髯客笑道:“彼此,彼此。大汗圣明英武,雄居塞外,也不甘就此屈人篱下吧。”始毕可汗哼了一声,说道:“不用拐弯抹角了,你有何提议,说来听听。”虬髯客说道:“彼此合作,各取所需,老哥若能取中原,大汗亦能吞并西面处罗可汗,重塑汗国往日雄风。”始毕仰天哈哈一阵蔑笑说道:“好大口气,就你这几人,拿什么与朕合作?”说罢在座各个部落藩王同是一阵哄笑,只有叱吉设说道:“据说此人在大青山草原一箭射落双雕,这手艺在汗国也是寥寥无几,若得他相助,我汗国铁蹄再横扫西海,不在话下。”话音刚落,矣今忽然走到始毕可汗面前,正色说道:“大汗,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若此人真有如此能耐,卑职也想领教一番。”始毕可汗指着矣今对众人笑道:“看来汗国第一剑士甚是不服啊!朕看这样吧,侍卫长及四附离在汗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勇士,汝等五人正好与之比试比试,也教大家开开眼界,五局三胜,若是赢了,可谈条件,若是输了,诸位也不必回中原了。”虬髯客抱拳呵呵笑道:“若能领教突厥汗国第一剑士本领,老哥亦是求之不得。”此时帐前阿史那四附离一听比武,亦热血沸腾,立刻齐列帐前,同声相应,始毕可汗见状,笑着连声说好,这便令人大肆擂鼓,召集牙庭大营军民聚来,此后便与虬髯客等人齐往校场过去。
突厥人向来尚勇斗狠,比武在此更是大振人心之事,始毕可汗与虬髯客两方人赶到校场之时,短短时间竟已聚来万人围观呐喊,擂鼓助威,大造声势。校场中数个萨满扮鬼作神,祭天拜地过后,始毕可汗说道:“汗国勇士,谁作头阵?”话音一落,都速已抢先策马奔出阵来,高扬起那柄乌金雁翎角弓,一声:“我来!”尚未音落,早已飞驰掠过校场,绕场环奔一周之时,亦在马上利索地翻了两个跟斗,这精湛骑术,引来围观之人一阵鼓掌喝好。这边虬髯客等人见状,同是一番赞叹,红拂却已持一柄拂尘在手,说道:“小妹先去会会他吧。”说着也举手一扬,策马上前,直奔都速过去。
都速见红拂出阵,高声说道:“飞箭无眼,姑娘可得小心了。”说罢张弓搭箭,嗖的就是一箭射来。这一箭只是试水,来的也不算太过汹涌,红拂只将手中拂尘一扬,轻易扫开了来箭,又笑道:“都速大哥不必手下留情,尽管放马过来吧。”也是红拂知道他马上回身射箭不便,便往都速身后绕去,想从他后背靠近过去,可这般心思显然已被都速瞧破,又是刷刷刷地连射三箭,立刻堵死红拂去路。都速长弓射程够远,而此刻两骑人马又在遥遥相对绕着圈跑,红拂的拂尘根本无法撂着他,显然都速只要不让红拂近身,便已立于不败之地。不过红拂对此却不急躁,顺着方向绕过数圈,只要都速有箭射来,便眼疾手快挥起拂尘打落飞箭,如此僵持一阵,都速便禁不住心起了些不耐烦,猛然间搭箭拉满一弓,箭首直指红拂,看这情形是要下杀招了。
此时红拂一见都速坐于疾驰骏马之上,半扭着身子拉满角弓,此正值无法躲闪之机,一声娇笑,左手一挥,就是一道细若发丝般的银光脱手而出。这一下突然,又着人不意,场外围观的突厥人更是不知那道银光是何物,只见这银光已直指都速握弓之手而去。都速见状,亦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箭锋一转,砰地一声惊响,飞镝离弦而去,不待眨眼,一声细微金属碰撞轻响,那银光竟已不知所踪,只余黑箭兀自飞往场外而去。红拂甩出的那道细弱银光骤然不知去向,自然也看不出是何暗器,都速心中一阵纳闷,便是一个迟疑。红拂见这一下惊到都速,正合她意,就在都速茫惑不解之时,左手又是一扬,如若天女散花,数十道银光好似牛毛细雨,漫天而去,都速这才看清,竟是一把绣花银针。此时银针绞网而至,根本无从躲闪,可都速毕竟也是突厥顶尖高手之一,虽然情势急迫,却不慌张,突然使劲快速转起手中长弓,乌弓余光交织好似一道坚盾,护住全身上下,银针一致,立时四处迸飞,一时间,黑白两色光芒交杂在都速周身,斑驳陆离,直教在场之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就连红拂,亦是暗暗吃惊,正欲扬手再抛银针,这黑白乱光中一声尖啸,一支黑箭早已洞穿乱光,直袭过来。红拂几层想到都速竟能一手旋转长弓,一手张弦射箭,待看清那黑箭来势,却为时已晚,早不及举起拂尘去撩,只听通的一声,黑箭正中当胸,红拂一个趔趄,已翻下马来。
红拂落马,李靖与杨玄瑛一声惊呼,正要奔上前去,却见红拂又颤悠起身,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持着黑箭,对都速说道:“多谢都速大哥手下留情,小妹甘拜下风。”此时诸人方才看清,原来黑箭已被折去箭头,知道红拂无恙,这才松了口气。这箭矢都是铁铸锋头,木制箭杆,头重脚轻,方能快准,可那支箭折去箭头,首尾一般轻重,仍能毫厘不差,猛中红拂当胸,并将她击落下马,都速的箭术,确实也教虬髯客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场外观战的突厥人见状,同是一阵大声欢喝,始毕可汗得意洋洋说道:“这第一局可是朕的汗国勇士胜了。”
此时红拂已回到虬髯客面前,惨笑说道:“小妹学艺不精,给大哥丢脸了。”虬髯客安慰说道:“无妨,才一局呢,此时言胜负尚且过早。”话音刚落,柯于闾已纵马踱到校场中间,抱拳说道:“阿史那、柯于闾向诸位英雄讨教。”说罢扬起手中流星,凭空挥了数下,虎虎生风。一旁的独孤彦云见状,操起一双豹纹九节金鞭,说道:“这第二局就由在下来吧。”说着已纵马迎着柯于闾而去。
那柯于闾的流星功夫众人在大青山草原亦是见识过,那一击绕过都速,打落虬髯客掷去的金雕,堪称出神入化,独孤彦云自然不敢怠慢,双鞭当胸一交,铿锵一声铮鸣,直教人精神抖擞。柯于闾见状,正色说了声:“得罪了!”举手一挥,流星青索宛若灵蛇出洞,蜿蜒绕来。这流星虽是软兵器,却又有别于长鞭,铁索头上是一颗厚重狼牙铜球,籍着铁索旋绕之势,蕴着万钧之力,可砸可缠,独孤彦云自然不敢冒然用双鞭去接那流星,只是策马向后一跃,闪开了柯于闾这一招。
柯于闾一击不重,立时收回流星,一手持着流星握柄,一手抓着青索中段,高高举过头顶,当空挥旋起来。独孤彦云见他这流星越绕越快,知道正在蓄势,他手中双鞭远远短于柯于闾手中的流星索,若想要近身强攻突袭,必落他锋芒之内,不过这长软兵器收发定有间隙,此便是破绽所在,一想至此,独孤彦云牢牢盯着柯于闾手头流星铜球,纵马绕着柯于闾奔驰起来,只待寻他收发之间瞬息漏洞,伺机一击破敌。柯于闾显然看破了独孤彦云心思,冷冷一笑,大喝一声“着!”,持着青索之手一松,狼牙铜球划过一道长弧,直扑独孤彦云过去。独孤彦云眼见铜球砸来,仍未冒进接招,侧马一闪,再看铜球,早被柯于闾收回入手,又当空挥旋起来。
柯于闾这流星一发一收,均一气呵成,根本毫无间隙所寻,独孤彦云只得继续远远绕着柯于闾,几番佯作突进,可柯于闾手中流星来去如若神龙见首不见尾,皆是叫他给逼退回来,如此一来,这情形又似适才红拂对战都速,让那柯于闾立于不败之地了,这边始毕可汗见状,笑道:“中原来的'英雄',看来也不过如此。”话音刚落,又见独孤彦云双鞭一挥,往柯于闾身边凑了过去。柯于闾见独孤彦云落流星锋芒之内,再度甩出青索,将狼牙铜球狠狠砸去,那知这次独孤彦云忽然猛啸一声,纵身一跃,撩起左手金鞭,迎着流星青索重重敲去,哐地一声,星火四溅,流星索腰部被金鞭敲中,索头铜球立刻折转方向,缠在金鞭之上。原本柯于闾一击砸出,以为独孤彦云又会避退,挥索之时,已作出收势,怎知独孤彦云这一次会不退反进,又用金鞭敲来,引青索缠住自己金鞭,可这流星已收,只见独孤彦云身在半空,左手牢牢抓住金鞭,借着流星收回之力,一个跟斗早翻到柯于闾面前,右手金鞭一敲,教他无从招架,不偏不倚,打在他操着流星握柄之手上,直教柯于闾通臂一痛,流星握柄脱手而落,而此刻独孤彦云又是借力骤然凌空一踹,将柯于闾踢落下马之时,自己业已稳坐在柯于闾骑乘之上。独孤彦云这一跃一翻,一敲一踹,轻盈飘逸,潇洒倜傥,宛若流水行云,挥洒自如,惹来场外一阵欢动雷呼,鼓手赞好。虬髯客亦是心花怒放,呵呵笑道:“这第二局,可是独孤老弟胜了。”
独孤彦云收起双鞭,翻身下马,将流星递回给柯于闾,笑着说道:“承让,承让!”柯于闾起身接过流星,抱拳说道;“这位英雄身手不凡,柯于闾今日也算大开眼界了。”说罢收起流星,转身离去,独孤彦云也随后亦回到虬髯客身边。两人刚下校场,阿罗立扬起一柄古月弯刀,奔上场来,高声呼道:“阿史那、阿罗立前来讨教。”这边李靖见了,扬起一柄伏龙紫缨枪,朗声说道:“这局小弟接下了。”直冲阿罗立过去,挺枪便扎,阿罗立亦不慌不乱,纵马迎着李靖驰去,猛然举过弯刀一格,哐地一声,刀枪交并一瞬,两骑人马已相互擦肩而过。
这一交手旗鼓相当,两人各自喊了一声“好!”又立刻转回马来,扬起手中弯刀长枪,再迎面来战。一时间,只见两骑人马来回穿梭校场,李靖一杆紫缨枪又扎又挑,一枪快过一枪,宛若猛龙过江,掀起阵阵风沙,逼人咄咄,而阿罗立一柄弯刀亦舞得密不透风,化作万道银光笼在周身,锋芒猛盛,锐不可挡。两人上手又是一番凌厉对攻,互不相让,直杀个天昏地暗,乾坤颠返,刀枪往来之际,彼此竟都是屡屡险象迭生,又被各自化险为夷,转眼百招交过,两人皆已斗得面红耳赤,却仍难分上下。
这一阵两人都是近身肉搏,自然教之前两阵更为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直教场周观战之人频频赞喝,惹得整个校场内外热血沸腾。不过此刻阿罗立久战不胜,显然不如李靖这般沉的住气,有些焦躁起来,呼呼砍过两刀,又被李靖一一挡去,这就虚晃一刀,卖了一个破绽,露出胸膛空门来。可李靖本就是谨慎之人,忽见他这套天衣无缝的刀法显出漏洞,知道其中必然有诈,仍是不动声色,佯作中计,当即挺起长枪,便俯身扎去。阿罗立早料到李靖这一枪往这方向刺来,看准那杆长枪,侧过身子,猛然伸出左手过去就是一抓,想把他长枪给夺过手来,那知李靖这一招也是佯攻,一见阿罗立出手来,李靖一转枪尖,改刺为挑,枪锋已恶狠狠撩他咽喉去。这一下变招出乎意料,阿罗立大吃一惊,不及收手,情急之下,撩起右手长刀,斜着身子猛然跃起,迎着长枪扑了过去,弯刀直往李靖头顶劈来。阿罗立骤然来拼玉石俱焚,大出人意料,眼看两人就要血溅当场,场外观战之人禁不住一声惊呼。而就这九死一生之际,李靖的长枪指到阿罗立喉前嘎然刹住去势,枪尖正抵住了他的咽喉,却又见阿罗立那把弯刀亦在自己咫尺眉心之处停住,肌肤业已可触及那弯刀亮刃所透来的森寒之气。两人相视片刻,又同是哈哈一笑,收回各自刀枪,异口同声地赞道:“佩服,佩服!”此刻场外观战之人方才回过神来,一阵掌声雷动,连始毕可汗也情不自禁地连声赞好,虬髯客亦在一旁呵呵笑道:“两位功夫出神入化,收放自如,不分伯仲,这一局平手。”一旁的杨玄瑛听罢,再看李靖与阿罗立纷纷退场,阿史那四附离之首薄古抡起一柄精铜狼牙槊出阵前来,便说道:“如今一胜一负一平,下一阵该轮到小妹了。”一提马缰,正要上前,独孤彦云却拦上来说道:“薄古即是四附离之首,武艺应在另三人之上,这一局还是再下去吧。”杨玄瑛笑道:“若独孤公子一人战两局,即使胜了也未必能够服众,这一阵还是小妹去吧。”说罢娇叱一声,纵马奔去,独孤彦云仍然放不下心,正欲催马上前说话,虬髯客说道:“独孤老弟不必担心,杨妹子聪慧冷静,这一阵即使不胜,也不会有危,就由她去吧。”虬髯客如此一说,独孤彦云自然也无可奈何,只得忧心忡忡地望着杨玄瑛直冲薄古而去。
薄古忽见杨玄瑛赤手空拳前来,甚是诧异,但有红拂暗藏银针射都速在先,便也不敢大意,紧紧盯着杨玄瑛双手,猛然横过狼牙槊,大喝一声,双腿一夹胯下战马,宝驹受劲长嘶一声,分开四足就奔突起来。那宝驹悍烈,冲锋陷锐,若星驰电走,势不可挡,薄古伏身马背,挺起狼牙长槊,槊锋直指杨玄瑛,籍着骏马突进之势,槊、人、马竟合为一体,若猛虎下山,一张血盆大口就直吞杨玄瑛过去。薄古这柄狼牙槊不同于杨玄瑛那柄四尺短槊,而是不折不扣的马槊,长丈八有余,重逾百斤,槊头似矛,两翼槊锋与槊杆交接之处又环布铜钉,形似狼牙棒,这马槊看似笨重,却既可当枪矛挑刺,又可作重兵狠砸,而其若得借战马飞奔起来的迅烈劲力猛扎,更是如虎添翼,教人难以避挡。
杨玄瑛见薄古来势汹汹,人槊未至,已有劲风袭来,亦是全神贯注,眼看薄古长槊降至,忽然间纵马向薄古侧面跃去,与他长槊贴肩而过瞬间,举手抽出流云槊,一撩就往薄古持着长槊的手背重重敲去。薄古乃是四附离之首,非比等闲之辈,既然敢抢先攻来,自然也早有防备,见她俄然间手中多了一柄短槊袭来,虽也有些惊诧,依旧不慌不乱,持槊之手一松,俯着身子往胯下战马另一侧翻了过去,以马身为盾,闪去杨玄瑛这突如其来的一招。而薄古忽然撒手,杨玄瑛这一敲哐地一声落在他那柄空槊上,只见那狼牙槊往地下跌落刹那,薄古绕到马腹之下,一伸手竟又将狼牙槊牢牢接住,噌地又自杨玄瑛这边蹿上马背,转过槊锋,就是一记直扫杨玄瑛腰间。
杨玄瑛原以为这出奇不意一击,能打薄古一个措手不及,却怎知不仅被他轻易避去,又教他反将一军,眼见薄古这一槊扫来,立刻抽回流云,迎着他狼牙槊一搁,粘住槊杆,暗中运起绵力顺势一带,直教他槊锋失了准头,一击落空,总算有惊无险地化去薄古这一次攻势。这一招换过彼此不分上下,杨玄瑛正欲再举起流云去挑他之时,却见薄古胯下战马脚力甚好,早已奔至远处,又转回马来,挺槊伏在马背之上,如若饥狼垂涎注视猎物一般牢牢紧盯着自己,这架势看来是又要伺机冲突来刺。如今五局过三,双方战成平手,这一局就成了胜负关键,一想至此,杨玄瑛抖擞精神,奋袂而起,高高挥舞金槊,大叱一声,蹬马又迎着薄古猛冲而去,乘风扬起一身霞裙月帔,如若飞凤翔鸾,扑羽展翼,腾云捲霓,横贯草原长莽,这正是:
健马鸣锵,疾踏星罡。
翩飘凤羽,兴舞丹裳。
金矟击电,飞槊追芒。
临戎奋襼,劲射天狼。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