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绵背裆。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一曲“无向辽东浪死歌”,在齐鲁大地上遍传,却道尽了百姓对隋帝屡征辽东之愤恨,与其浪死辽东,莫如挥槊抡刀,落草为寇,倒也可换他几日好吃好喝的逍遥日子。
尽管举国百姓怨声载道,纷起作乱,可这两征辽东之耻,隋帝又怎甘就此罢休。大业十年初,中原杨玄感与江南刘元进叛乱风波已相继平定,国内虽仍有满地流寇作乱,但一时都难再成气候。是年二月,一纸诏书诏告天下:“黄帝五十二战,成汤二十七征,方乃德召诸侯,令行天下,卢芳小盗,汉祖尚且亲戎,隗嚣余烬,光武犹自登陇,岂不欲除暴止戈,劳而后逸者哉!”隋帝杨广一意孤行,再次集结东征大军于涿郡,磨刀霍霍,誓要踏平高句丽,一雪前耻。三月,杨广换上一身戎服,登涿郡临渝宫,䘞祭黄帝,斩杀叛军衅鼓,此后御驾亲征,六路伐辽大军水陆并进,再踏东征之途。
可彼一时,此一时,两年前首征高句丽大军浩荡轰烈,旍旗百里的盛况早成遥忆,隋帝此番伐辽,军容惨淡,声威远逊于前。一如此刻海内山河凋碎,风雨飘摇,隋兵将士个个士气低靡,垂头丧气,一路过去叛逃者更是无数。尽管隋帝抓着逃兵就处于极刑,可脱逃之卒,还是屡禁不止。大军行进缓慢,及至七月,方抵怀远镇,而就这时,忽有辽东使臣前来,高句丽王高元竟献上叛臣斛斯政,自称“辽东粪土臣元”请降归隋。原来那高句丽弹丸小国,怎堪大隋如此屡犯,一年一度,三年三征,高元自知不堪再战,审时度势,这才过来卑躬屈服,以求免遭灭族之祸。
隋帝此番伐辽,无非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如今高元俯首称臣,既然有台阶可下,又见大军士气低落,也正好趁此作罢,于是及至八月,隋帝终于下诏班师回朝,自大业八年首征辽东以来,至此伐辽一事,好歹总算落下帷幕。
这一日归师行进至邯郸城郊,经太行山东麓五指峰下,忽然饕风大作,狂啸怒嚎,掀起漫天飞尘,铺地流沙,蔽日遮空,满弥四野,远近百里,顿陷昏暗,只见晦浊一片。沙暴骤起,隋兵皆是骇然失惊,立刻沸反盈天,乱做一团。这边龙车之中,隋帝杨广闻状,撩起帘来去看,尽眼遍布朦胧,斗大沙石,猛然迎击脸上,满面皆是灸肤剧痛。此刻老臣宇文述已下马伏在地上说道:“陛下,这风沙甚大,看似一时间也难以平息,不如先回邯郸城去避避。”也是杨广自辽东一路回来,见华北平原断井颓垣,一副凋敝,不禁心生凄切悲凉,此时再想起三度征伐终将高句丽降服,竟无一丝快意欣喜,怅惘一路,他不禁一声叹息,淡淡地“嗯”了一声。可杨广还正要说话,忽然西北方向视野骤现清晰,遥见太行山脉深处天极一道紫气贯空而起,萦绕穹顶,晖映八荒,华耀六合,瑞光汇聚化形,仙姿宛若飞龙升腾,吟啸在天。紫气为贵,而“飞龙在天”更是《周易》六十四卦之首乾卦中的九五之爻,两者互合观之,乃是真龙现世之兆,立刻叫杨广大吃一惊,勃然色变,再待细看,西北方向又聚起沙尘,浑沌难辨,早无紫气飞龙半分踪影。
杨广惊魂未定,如今自己乃是天子,四夷均已臣服,忽有真龙兆现,这还如何了得,赶紧问宇文述说道:“适才西北太行山那头似有异象,爱卿可曾看见?”宇文述一愣,顺着杨广所示方向望去,却只被风沙吹的难以睁眼,连咫尺之近的五指峰都辨不清晰,更莫说是巍巍太行山脉了,于是又叩首说道:“恕老臣眼拙,未见异象,还盼陛下明示。”杨广仍耿耿于怀,却又不便一语道破,只得挥手一摆,淡淡说道:“罢了,就依爱卿的意思,暂回邯郸吧。”
杨广话音刚落,忽然五指峰中鼓声大噪,杀声四起,就是一路人马千余人,个个身着素衣,以麻巾裹头,薄纱蒙面,挺枪仗矛,挥刀引弓,疾驰奔出五指峰来,顺着山坡之势,阵马风樯,直逼隋军而去,锐不可挡。隋军仓促应战,可士卒远征刚回,士气萎靡疲惫,又有风沙迷眼,难以看清敌众,眨眼之间,中路隋兵已被冲溃,十余万人的归师被截作两段,干望着这路人马左突右冲,一番砍杀,却束手无策。
这边杨广、宇文述等人见状,惊骇不已,想中原虽有流寇作乱,偶尔也会截杀掠夺官军辎重,可如此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敢堂而皇之冲击隋帝亲率大军的,却是史无前例。宇文述赶紧取出腰间长刀,高呼数声“护驾!”,守在杨广龙车之前,一干御林卫士,也个个严阵以待,紧护龙车周围。
这队人马在隋军中一阵搅混,忽然间其中又奔出两骑,各持一杆长枪,又挑又刺,一路左右搏杀,所向披靡,分开隋军乱兵,风驰电掣,直奔杨广龙车而来。宇文述见那两人来势汹汹,大为惊骇,瞧那二人身形,似乎是两名女子,可手头枪棒功夫犀利迅猛异常,眼看就要被其冲到龙车之前,犹然苦无对策之时,忽然隋兵中一名金甲少年,一声虎啸,激越乾坤,扬起一把伏魔金杵,高高挥舞,跃出众人,仗马迎那二人直奔过去,再一细看,正是宇文博,有他应战护驾,宇文述立时松了一口气。
宇文博迎那两人奔去,及近咫尺,大喝一声,正要挥杵砸去,那其中一人已眼疾手快,举手一扬,竟将手中长枪恶狠狠地直冲宇文博掷了过来。宇文博忽见那杆丈长之枪,一声尖啸,划破漫天走沙,犹若流星飞火,直扎自己胸膛而来,立刻一扬金杵,铛地一声惊响,就将长枪拦腰劈作两截,饶是如此,枪首那段,犹有余势,擦着宇文博肩头飞了过去,掠起一阵凌风亦是教他不禁暗赞。
那人一手飞枪刚罢,不待宇文博有所喘息,趁势又将手一扬,只见冥冥昏黑尘暴之间,忽然一道金光掠起,石破惊天,犹若奔蛇出洞,狂蟒掀风,迎面袭来。宇文博不想那人出手竟是如此迅捷,不及收杵去挡,只得一勒马缰,侧身避过,再细看那人,金光散去,已是一柄金槊横在当胸。宇文博一见这柄金槊,俄然愣怔,那四尺金槊,可忽短忽长,忽柔忽刚,无形无相,变幻无常,起落之间,如若流水行云,洛阳城内御龙桥前,断云峪下避雨台上,及至江东芜湖港郊野,数度相见,尽管已时隔一年,依旧着人梦萦魂牵,夜夜惦念,正是那柄教他毕生难忘的流云槊!
宇文博一见流云槊再现,目瞪神呆,再去看那人,亦同是麻巾裹头,薄纱遮面,唯一隐约可见的双眼,虽似曾相识,又似是而非,看那一对清眸冷峻异常,彻透寒光凛冽,射得人肌骨生凉,无论当初在洛阳,在崤山,还是在江南会稽山,亦或在东天目时,似乎都从未见过,形同陌路,宇文博不禁心生惶惑,眼前此人,真是她吗?可那娇柔身形,那独门金槊,却难以假乱真,让人无可质疑,若说她不是杨玄瑛,又会是谁。
杨玄瑛见宇文博直愣在那,亦是不由分说,娇叱一声,金槊又咄咄逼人而来,招招不留情面,直冲宇文博要害而去。自两人江南一别,如今已有整整一年,饶是宇文博自持定力坚韧之人,夜夜想到东天目一番誓约,苎罗村一片焦土,亦不禁心中绞痛连连,日日顾盼互聚,怎知如今再会河北,竟又是兵戎相见。宇文博将杨玄瑛认出,立刻心神不定,迷魂恍惚,无意再战,只得连躲带闪,避她锋芒。可这一年未见,杨玄瑛一番犀利攻势,已远胜当初,一柄金槊翻江倒海,粘缠搅打,虚实变幻,刚柔莫测,处处击人不意,宇文博竭力去避,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被逼的百般无奈,终于被迫横过金杵,去接杨玄瑛的短槊。
就在宇文博举杵接招之时,忽然又一杆鎏金凤咀枪横刺过来,打了宇文博一个措手不及,纵马退了一步,方才有惊无险将其避过,不待他吃惊,适才随着杨玄瑛奔来之人,早已挺起那杆凤咀枪,若疾风骤雨,击电奔星,夺命而来。宇文博一见,再吃一惊,这路枪法竟也熟悉无比,芜湖港外亦是交手会过,竟是鱼蔓云那手花枪。
鱼蔓云显然并非叙旧而来,况且宁国驿馆时早有言在先,此生誓杀杨广,若有人拦路,遇神杀神,遇佛灭佛,不会留有半分宿念,见宇文博一阵愕然,亦是悍然不顾往昔,如快刀斩麻一般攻上前来,如此一来,一枪一槊起伏而至,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当初在芜湖港郊外,杨玄瑛与鱼蔓云亦是联手合击宇文博,当时宇文博尚未还招,轻而易举就将两人攻势一一避去,游刃有余,金杵一个虚招,更能将她两人一同逼退,而此刻士别三日,早当刮目相看,仅杨玄瑛一人,就能迫得他举杵还招,如今再加上鱼蔓云,宇文博更是不敢大意,见她二人神情,知道多说无益,虽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全神贯注地去接她二人攻势。
三人三骑,在风沙中你来我往,酣斗百余回合,犹然难分上下之时,乱军中猛然惊起一声高啸,穿云裂石而来,循声过去,只见一名素衣蒙面大汉,扬起一柄乌金狼牙棒,一举抡飞十余名隋兵,荡开一条道来,纵马一驰,便已跃入三人之间,举棒就往宇文博头顶心狠狠砸去。这一击犹若盘古开天辟地,气吞虹蜺,势盖山河,棒头未至,其劲已推起漫天沙石,将四周隋兵迫得人仰马翻。宇文博至今未逢敌手,此刻见他这一招过来,已知其力不凡,丝毫不敢怠慢,立刻运劲全身,扬起金杵,就冲那狼牙棒迎头击去,猛然间只听哐得一声巨响,撼得天地同颤,连杨玄瑛与鱼蔓云亦是听得双耳欲聋,嗡鸣不绝。
两人一招拼过,棋逢对手,单论臂力该是不分伯仲,各自叫了一声“好!”那大汉一招击罢,并未再来抢攻,转头对杨玄瑛与鱼蔓云二人笑道:“这位小哥手艺不俗,两位妹子暂且退下,待老哥来会会他。”说罢,抡起狼牙棒,卷起一阵劲风,又直奔宇文博过去,两人棒杵再度相交,溅得星火四射,在漫天飞沙中光芒耀眼,直看得周围人等皆是叹为观止。
大汉与宇文博一番恶斗,磅礴汹涌,一个金杵犹若狂龙翻江,一个乌棒好似鲲鹏搏浪,你来我往,铿锵铮鸣,激越震荡,杨玄瑛与蔓云见状,亦是插不上手。只是那大汉乌棒剽勇凶悍有余,难免少了一些灵活轻敏,不似宇文博那金杵,看似势大力沉,实则刚柔并济,诡变多端,转眼斗到百招开外,那大汉不觉间却渐渐落了下风。正这时忽然一名素衣蒙面女子冲破隋兵乱阵驰来,冲着那大汉喊道:“大哥,东西都已经劫到,咱们走吧。”那大汉闻状,虚晃一招,跃出战圈,对宇文博抱拳笑道:“这位小哥手艺精湛,老哥我自叹不如。今日打得甚是痛快,不过老哥我还有事在身,就暂且作罢,来日有缘,再寻这位小哥切磋切磋。”说罢仰天一声长啸,转过马头,便与杨玄瑛等人一道疾驰而去。那边数千素衣人一同闻得这大汉啸声,也纷纷突出隋兵乱阵,随之接踵绝尘而去,只须臾功夫,一干人等尽皆消失在沙暴之间。
宇文博确实异于常人,适才与杨玄瑛、鱼蔓云及那大汉两番车轮恶斗,仍然面不改色,未喘粗气,不过他此刻伫立阵前,并不在意适才与那大汉恶搏,只是看着杨玄瑛与鱼蔓云二人一同远去背影,心中却是凌乱不堪。
那伙素衣人撤去,隋军归师犹过了许久才算安定下来,再清点伤亡,死伤虽然不重,可后勤大队被冲散,粮草金银几被洗劫一空,连杨广甚爱的那四十二匹御马,竟也被一道劫走。此刻途径五指峰,先有真龙兆现,后有盗匪横劫,杨广心中又怒又悲,一片黯然,再加上风沙依旧势劲,无奈之下,只得下旨先回邯郸城去。
再说那伙人回到五指峰山谷旷地之中,山谷入口狭小,又有茂林遮蔽,自然挡住了山外风沙。众人卸去麻巾薄纱,脱去裹身素衣,各自露出面来,适才与宇文博恶斗的这名大汉,紫发虬髯,正是杨玄瑛当初在崤山夏后皋祠前遇到的虬髯客,而那来喊虬髯客收兵的女子,竟是红拂。原来独孤彦云在会稽山中寻到杨玄瑛,众人一路北上,渡长江,过黄河,越太行,直至太原,杨玄瑛方才发现,独孤彦云所说的故人乃是虬髯客、李靖、红拂三人。诸人齐聚太原,共议天下大事,此值杨广倒行逆施,三征辽东,惹得天下反声一片,大隋几近日暮穷途,而虬髯客目有重瞳,乃是帝王之相,加之素怀宏志,这便欲取而代之。诸人暗中在太原一番运筹,广邀天下英雄豪杰,推虬髯客为首,至杨广东征大军归来,便起劫杀之念,一来可劫粮草金银充作军饷,二来可借此之机扬威立万,何乐不为,于是数千人暗中分批出太原,又齐聚太行山,借着邯郸城郊一场风沙,就来拦路冲击王师。
这一仗仅数千人就打得杨广十余万王师束手无策,群雄甚是痛快,仍然意犹未尽,个个欢呼喜跃,一路簇拥入谷,再一清算,不仅掠来粮草金银无数,而那四十二匹御马,更是西域名种汗血马,匹匹均是百里挑一,可日行千里。虬髯客、杨玄瑛等人本无宝驹,见了这群宝马,也是爱不释手,各自挑上一匹,余下的也就让众人分去。
群雄喧闹欢贺半日,方才静下心来,再议今后之事。此刻李靖说道:“今日一翻热闹,隋帝不会善罢干休,况且如今人多招摇,太原恐怕待不下去了,不如去塞上马邑郡平城,暂且修养生息,厉兵秣马,只待中原有变,即可挥师南下。”独孤彦云听罢,说道:“不错,不过隋帝此番回大兴,不知今后有何动作,在下于宫中有些熟识,可潜去大兴城中,打探一些消息,大哥你看意下如何?”虬髯客说道:“如此甚好,不过适才伏在五指峰中之时,瞧见太行山脉那头天现异象,不知诸位兄弟可曾瞧见?”适才山中并无风沙,太行山那头穹顶紫气,众人看的可是比杨广更为清晰,纷纷点头称奇。虬髯客见状,转头问杨玄瑛说道:“杨妹子熟谙阴阳之数,那紫气可是应真龙现世之兆?”杨玄瑛点头说道:“紫气凌空,飞龙在天,正是周易乾卦中的九五之爻,确实乃真龙现世之兆。”虬髯客一听,哈哈大笑,说道:“乱世既至,然有真龙兆现,不知这真龙却是何人?适才观那紫气方向,应在太原附近,且那太原城自古有龙城之称,乃出真命天子之地,老哥我倒是想去瞧上一瞧。”杨玄瑛笑道:“虬髯大哥目有重瞳,已是帝王之貌,况且此番又是兵出太原,天生异象耀我军大捷,这紫气真龙,自然就是大哥了,又何须多此一举?”虬髯客呵呵一笑,说道:“小妹子竟捡老哥我爱听的说。反正此去平城,绕道太原也不耽误,不如诸位兄弟先回马邑,老哥我随后就来。”杨玄瑛说道:“既是如此,小妹倒也想随虬髯大哥回太原去看看。”话音刚落,红拂也在一旁插口说道:“这天象绰异,靖哥,咱们也同去瞧瞧吧。”红拂要去太原,李靖自然也跟着同去,如此一来,只剩鱼蔓云,她对谁做真命天子没有兴趣,便说道:“那就小妹先带兄弟们去平城,等诸位归来罢。”虬髯客放声哈哈笑道:“好!那咱们就约好,来年正月,再一同齐聚平城。”
众人一番议定,相互道别后各自散去,杨玄瑛随着虬髯客三人,一起越过太行山,便回了太原过去。那太原位于太行山西麓,地处并州要冲,自古以来,汉文帝刘恒,汉景帝刘启,晋文帝司马昭,乃至当今隋帝杨广,都曾被封地或韬光在晋,而赵襄子分晋立赵,以及刘渊的前汉,苻丕的前秦,高欢的东魏,高洋的北齐,更是奠基于此,故这太原,也有龙城一说,这也是虬髯客定要回太原看个究竟的原因。
不过此刻太原城濒临大隋北境,以此再往北出雁门便是突厥猎地。这突厥汗国于南梁承圣元年在漠北立国,借中原南北内乱之机趁势崛起并屡有范境,扰得北疆一带不得安宁。及至开皇三年,先主文皇帝西征,大破突厥,而后软硬兼施,一面怀柔,一面分化,终至这偌大突厥汗国一分为二,开始相互内斗。开皇十八年,东西两突内乱之时,杨素任灵州道行军总管出塞重创西突达头可汗,于此同时,顺道收降了东突突利可汗入朝臣服,赐名启民可汗,至此北疆一带,才总算有些安定下来。不过五年前启民可汗病逝,其子始毕可汗继位,这始毕却不似启民一般优柔,再加上此时的东突在大隋扶植之下声势俨然盖过西突,始毕便又蠢蠢欲动,开始虎视中原。这太原城乃是并州战略要地,东突既然开始暗中作祟,太原也自然成了镇守北疆的核心,不过此前杨广一心伐辽,精锐尽皆东征,太原虽有重兵,却无悍将,虬髯客等千余人能聚在太原而不被杨广知晓,也是缘自于此。
诸人回到太原,在城中待了两日,一番打听,城中确有人见过紫气异象,那时正值左御卫将军云定兴一路人马,巡视北疆归来,路过太原城外,除此并无古怪发生,更未曾见过奇相异貌之人。那云定兴乃是废太子杨勇岳丈,却是个出了名的庸人,不仅无才无德,贪财好色,亦是个趋炎附势,吮痈舐痔的小人。杨勇被废之后,云定兴一副奴颜巴结了宇文述,这才不仅得以全身免难,还官拜了左御卫将军,若说他是真龙,这倒还真教世人笑落大牙了。虬髯客将众人聚在酒楼,说起此事亦是是哈哈大笑,说道:“云定兴那小人若是真龙,这世间岂不是个个都为天子了。”说罢饮过一杯烈酒,众人同是一番哄嘲,此后杨玄瑛笑道:“都说了虬髯大哥就是真龙,非是不信,偏要来这太原空走一遭。”虬髯客说道:“反正这太原也来了,据闻城郊蒙山净明寺住持慧严大师不仅会像面,且能知古今未来,与老哥我也曾算有过数面之缘,不如明日前去拜访他一趟,诸位意下如何?”想着距正月平城之约,尚有一月,时间充裕,诸人倒也一致赞成去蒙山一游。
次日一早,诸人收拾行囊,出了太原,径自往西南过去,行了大半日,蒙山遥遥在望,忽见一尊大佛,依山南崖而凿,巍峨耸立,直贯云霄,坐北面南,一副安详神态,鸟瞰中原,栩栩如生,教人不禁虔心而拜。杨玄瑛虽在太原待过一些时日,不过蒙山倒还是首次过来,遥见那尊大佛,亦是一番赞叹,虬髯客见状,说道:“这尊大佛,高余二百尺,宇内无出其右,乃是北齐天保二年文宣帝高洋御令而始凿,那净明寺,原名开化寺,也是文宣帝亲笔点题。”李靖倒是冷笑一声说道:“这些帝王,大兴土木无非也就是炫耀自己功绩,那高洋若真有心礼佛,又怎会穷侈极奢,暴躁残虐,不仅诛尽前朝北魏宗室,连自己也酗酒而亡。”虬髯客听罢,哈哈笑道:“贤弟所言极是,那南北战乱三百余年,除了先主文皇帝倒勉强还算个人物,也没见出几个像样的来,要论谁是真英雄,还得看今日了。”杨玄瑛笑道:“虬髯大哥好大的口气,这天下英雄都被你踩在脚底下了。”众人听罢,皆是一番大笑,闲聊之间,不觉已到了净明寺外。
诸人入寺拜了佛祖,虬髯客便去寻慧严大师,几人同入后寺禅房,见过慧严,各自行过礼数,虬髯客与慧严叙了一番旧情,而后开门见山问道:“前些日太原城上那紫气飞龙异象,不知大师可曾见过?”慧严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那异象老衲确实见过,紫气真龙萦空,这九五之尊想必不久将现身于世。”虬髯客说道:“大师可知这九五之尊,所谓何人?”慧严淡淡一笑,说道:“施主今日若有雅兴,愿和老衲对弈一局否?”虬髯客笑道:“大师若有这份闲心,老哥自当奉陪。”说罢两人对面而坐,各着黑白,摆开棋局。
杨玄瑛只是略通棋艺,却也看得懂虬髯客落子狠辣,不留余地,一路冲关搏杀,攻城掠地,不足一个时辰,慧严的白子,已被搅得支离破碎,显然落在劣势。虬髯客犹然自得,乘势追击,招招往居中腹地攻去,可慧严却不在意,只是浅笑说道:“施主好大胃口,这一局逐鹿中原,看来是志在必得了。”虬髯客又落下一子,打吃居中一片,直逼天元,呵呵笑道:“素闻那虞舜、重耳,也是目有重瞳啊。”慧严亦对下一子笑道:“若说重瞳,霸王项羽也有。”虬髯客听罢,猛然转手在棋局西北着下一子,立刻扼断那边白子咽喉,不仅断其出路,亦吃落数子,叫那一片白子尽落险地,而后说道:“项羽莽夫,寡谋少断,可有老哥这手妙招?看来大师这一局可是要丢了关中,归老哥所有了。”慧严赞叹一声:“好棋!”说罢落了一子在北面,这一子虽居北中要冲,可无依无援,在整局中显得无足轻重,虬髯客见罢一愣,看了半天却仍猜不透其中奥妙,一子举在半空许久,终恍然大悟,哈哈笑道:“老和尚虚张声势,老哥可不中计。”说罢又落了一子在适才西北之处。西北白子原本落在危处,但仍有一息尚存,若是虬髯客跟着适才那枚白子转战过去北中,西北难免被白子突围,可如今这一黑子下去,却是绝了西北白子所有生路,又劫杀了一片。虬髯客一面提去白子,一面洋洋自得说道:“关中易主,老哥可要接着问鼎天元了。”此时西北棋势落定,腹中又是虬髯客占了上风,慧严见状,起身合十说道:“施主棋艺精湛,老衲甘拜下风。”虬髯客说道:“大师过谦了。”说罢正要去收棋局,慧严却拦住说道:“且慢,此局意犹未尽,着人回味无穷,不如留着,待施主有缘再莅临敝寺之时,且收不迟。”这正是:
一鸣凌霄惊边都,气吞山河转斗枢。
争胜黑白问王霸,豪夺天元展宏图。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