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千种销魂,万般沉醉,紧张感与喜悦感在胸臆间涌流的时辰,苔丝给丈夫克莱尔讲出了深藏在心中许多岁月的秘密——她曾经被德行败坏的富家少爷亚历克诱奸。
这无异于在新婚丈夫的心里“一石激起千层浪”。换作“约会文化”比较盛行,男女恋爱愈来愈呈现“快餐形式”的现代,也许一个男人不会勃然大怒,无法接受,毕竟,谁也不比谁的灵魂更洁白,见怪不怪,心知肚明,也便司空见惯,但是在当时的宗法制农村威塞克斯,这无异于间接地在克莱尔头顶戴上了一顶“绿帽子”,所以他愤然离去。
我们是否该责难克莱尔的神经紧张,过分吹毛求疵的精神洁癖?还是应该反过来深思,苔丝是否有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在那样一个充满无限新奇魅惑的时辰,揭开这个“潘多拉的魔盒”?
我常想,苔丝这种行为就是对“规则”的一种“逾越”——一种掩藏有瑕疵的历史的通行作为的违背,这只是一个锈迹斑斑的秘密,不代表万劫不复的不忠。
就像王熙凤,她一个人仪态万方地走在大观园中,谁知道她灵魂深处,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尘埃污垢,但她依旧活得洒脱漂亮,或者安娜卡列宁娜隶属的上流阶层的夫人太太们,她们的感情生活没有一个不是“别有洞天”的,但她们从不会宣之于口,所以她们很安全,反倒是安娜,过分“个人主义”,过分“剑走偏锋”——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私情公诸天下,所以最终不得不被上流社会排挤和谩骂,以卧轨的结局香消玉殒。
这就是“规则”——一种多数派操持的语调,一种力求“整齐划一”的行为模式,一种“涂脂抹粉”的专断蛮横,你自然可以这样想。
规则是一种游戏和制度存在和运行的先决条件,因为它对行为主体提供了一种行为的框架和可取的路径,仿佛是一种“隐形的契约”,同时,它也有限度地,但却也是相对来说最大程度地提供了各行为主体以“公平”的格局。
遵守这一套规则,相安无事,至于胜败,另当别论,但如果违背,即刻淘汰出局,或者累计次数,直到“罪无可恕”,也就是说,要么输,要么正在输的路上。
你也终将难辞其咎地觉着,对“规则”的过分遵从与仰赖仿佛是一种“充沛昂扬的人性的萎靡与堕落”。
因为在某些领域,往往越是“不走寻常路”,越是“出其不意”的人,越是容易收获令人叹为观止的成功,或者常人不可得的利益和回馈,所谓的“创新视野,创新意识,和创新能力”。但是我们更应该看到,更多的违反“规则”的人,在这样的“铤而走险”中,沦为惨不忍睹的“血的范例”。
苔丝做了一个一般女人不会轻易涉险的决定——向丈夫表露了隐情,却为之付出了惨痛代价,从此肉身和灵魂,迎来了绵延不尽的苦痛和灾难。
这越来越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假如你有“打破规则”的野心,那么,你是否具有承担后果的底气?
针对不久前发生的某地动物园老虎咬死人的案例,舆论界各持己见,众说纷纭,并且逐渐划分阵营,有人主张“人之过”,因为如果不是有心,这名不幸遇难的男子不会有机会抵达险境,他们坚决力挺“平等意识”——为老虎被枪杀的下场叫屈,而有人主张“虎之过”,因为人命关天,畜生终究是畜生,当时惨状,着实令人寒意阵阵,不愿回首。
一味地沉湎于厘清“谁之罪”,仿佛为时已晚,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肇事凶手”也“就地正法”,我们应该瞩目的,是“能不能以后少出现这样的惨剧,达到防微杜渐的目的”,是这场事故背后,泄漏出来的“规则意识”的缺失。
一个心中持有“规则”意识的人,他自然会懂得藩篱的重要性,他也应该理所当然地明白,栅栏既是一种“束缚”,但同时,那更是一种“保护”。
就像街头的红绿灯,它束缚住了一段你可能用来做其他事情的时间,但同时,它也保护你至少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是相对安全的。
不久前,从天津坐火车回家的途中,遇到一个坐过站的女生,也许是因为睡着,也许是因为收拾东西,拖拖拉拉,总之火车门关闭,列车向前移动的时候,她还没能下车,她急得差一点泪盈于睫,车上的乘客也不无惋惜之意,但火车不是公交车,能够灵活适当地“打感情牌”——车厢里几千乘客,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疏忽而影响行程,何况,即便人人通情达理,火车也非随时随地,想停就能停。
我当时在想,唯一的方法,就是到了下一站,然后坐返程车。省去舟车劳顿的折磨,她还得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她到达下一站的时候,还得补票,出站台的时候和出站口的工作人员肯定又有一番交涉,工作人员会同情她的遭遇,对她的过失网开一面吗?不会。无端地耗费了一笔钱还不足挂齿,春运期间能不能买到票还是问题,如果她本来上一站下车还得转车,这来来去去,多少沮丧辛苦,可想而知,关键是回家难得愉悦心情就此打折,呜呼哀哉。
会同情她吗?当然,但是我更想问,车厢里一次次语音提示的时候,她在干什么?每个人都在井井有条,按部就班地下车的时候,她在干什么?每个人都在遵循着“规则”的引导的时候,她又在干什么?
这个错误,再波折,也终究有所转圜,然而人生中有许多错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比如那个葬身虎口之下的男人。她能够吃一堑长一智,花多一点钱,多一点时间买个教训,还是值得暗暗庆幸的。
规则这个词语浮现在脑海,总令人觉得压抑,窒息,丧气,冰冷,和麻木,仿佛是一张戴着森严金属面具的脸,没有表情,所以时不时地总有人以身试险,挑战规则的权威性,但我们却忽视了它的必要性,就像一所房子,固然在“拘禁”我们的视野,我们的肉身,甚至我们的灵魂,但同时,它更赐予了我们各得其所的整饬感,以及“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安定感。
第一个放弃吃鱼,吃野果而想到吃螃蟹的人是英雄,更重要的,他是一个幸运儿,因为他误打误撞地选中的,不是毛蜘蛛,眼镜蛇,或者曼陀罗,而是一种味道美哉,并且无害的食物。
生与死,安与危,常常仅一线之隔,而横亘在中间的,就是看似无形,却意义重大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