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米兰·昆德拉1971年创作的戏剧《雅克和他的主人》，是当代戏剧杰作之一。这个剧本，改编自法国启蒙思想家狄德罗的小说《宿命论者雅克和他的主人》，描述雅克和他主人的漫游经历。在最后一幕，雅克和他主人的对话是这样的：
主人：（环视四周，状甚窘迫）我很愿意带你向前走，不过，向前走，哪里是前？
雅克：我要告诉您一个大秘密，人类一向都用这招来骗自己。向前走，就是不管往哪儿走都行。
主人：（向四周环视一圈）往哪儿都行？
雅克：（以手臂的大动作划了一圈）不管往哪儿走，都是往前走。
不知为什么，我对这段对话深有感触，虽然我知道这个剧本的基调幽默又悲哀，人物的对话和环境氛围都荒诞不羁。昆德拉透过戏剧这种夸张的形式来表达他的观点和看法。他不把什么确凿无疑定义为前方，他不把事件和人物放置在一个确定的时刻，在他笔下，一切都成为问题，一切都要怀疑，一切都是变奏，故事随时会被打断，而人们不得不接受这一切后果。
经过新冠三年的种种冲击，我们既有的生活方式已遭到重大转折，以前植根于未来确实性的那种心理状态，不知何时起早已改变。你不觉得这段关于往前走的对话，奇妙地契合着当下的社会情绪吗？如果你讨厌动荡和刺激，那你生在当下中国就是悲哀。环顾四周，大家都是脚踩西瓜皮，走到哪里算哪里。无论个人亦或是时代，都看不清前路在哪儿，不知道这么走是对是错？不知道走到哪一步会全盘皆输。
当人们做预言的时候，其实大部分的决策只是一场概率测算。然后，时代中我们走着走着，不知从哪里悄然出现了一粒在统计学上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时代之灰。一开始，你以为这只是可以忽略的一粒灰，然而，事后证明，时代慷慨奉上的，是一场席卷大地的沙尘暴！
过往数年间，口罩、健康码、一两个月足不出户，一种没有确定性预期的生活，向我们展露着魔幻般的面貌。我们觉得理所当然的繁荣和增长，但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牢固。过去我们确信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如今我们敏感于减速、停滞、内卷。如何在今天活得不那么焦虑？我个人经验是：焦虑的反义词是具体。一说到具体，其实就不至于太焦虑，一到具体的一日三餐、上班加班、囤菜健身……人就知道实际的方法与路径。焦虑是一个非常虚幻的情绪，不要把自己投入到虚幻的情绪中消耗殆尽。还不如踏踏实实解决好眼下的问题，把脚踩到具体的路径上，一步一步往前走。哪怕走得慢，也一直在往前走。
看不清前途路向，这就是我们眼下的历史状况的存在本质。不过，生活还要继续，虽然宏观中观微观，早已换了人间。一切基于过往经验的决策，都要被重新计算，甚至推倒重来。世界已经改变，前方际遇难料，在一个过去经验失效的世界里，那些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情，未来只可能会越来越多。多年来营造之物，在一夜之间被摧毁，尽管如此，还是要去营造。多年来惯行之路，在某一天突然受阻，尽管如此，还是要尽力向前。
无论如何，往前走，总归是没有错的，只有往前了，我们才能开始，才有机会去探索世界，调整自己的步伐。人只能往前看，国家必须往前走，再多的悲观因素，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前面的风景将如何，每一个人都无法预期。对我们来说，或许只能在左冲右突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凭着自己的脚力，拉动国家这样一个庞大的机器。而国家的未来，与每个人的未来相辅相成。
人生就是往前走，一条路接一条路，却没有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