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

误入.

黑子哲也出身医药世家,祖上自古以来就是天皇殿下的御医。出生在这样环境下的他,却是身子孱弱得不成样子,即使是他那位仍在宫中服侍殿下的爷爷也对此百般迷惑。每到季节更换之时,这孩子总会小病一场。原本黑子家里人也以为 小孩子嘛身体弱换季的时候天气不定一热一凉生病也不是什么怪事。可黑子在夏天却格外地容易生病,高烧接连不断反复也是定有的事情。这发热很是突然,大概在7、8月份就会来一次,白天黑夜也分不清地烧起来。

可黑子哲也在平日里是个极其乖巧的孩子,聪慧又彬彬有礼。身体好的时候除了去私塾之外就是整天整夜地待在自家书房里读书,也时不时出去走走透透气。赤着脚走在田垄上、踩在肥厚的牧草上看着蝴蝶鸟雀飞来飞去。

黑子家和邻居同属于天皇手下的阴阳师家族——伊藤家并无多少实质上的来往,仅仅是点头之交。可当伊藤家的家主偶然碰见在外玩耍归来的黑子哲也时,便断言这孩子定是被什么妖物缠上了。

在那位阴阳师这样向黑子家传话时,黑子家定是不信的,学医之人最忌讳的就是故作玄虚的鬼神之事,可当对方质问 为什么多会在夏季高烧时,他们却哑口无言,只得再来往虚的那套把人客客气气地给请走了。

“如果你们再不重视这件事情的话,这个孩子早晚会被带走的。”伊藤也知道黑子家并不相信他的话,只得抛下了这句就转身离开。这孩子的眼睛太过干净了,年纪小又体弱,很容易就被什么东西盯上。他也在外见过这孩子几次,并不是直接就断言了这件事情。万一他被带走了……那真是太可惜了。

黑子哲也在七岁那年,跟着在私塾认识的小伙伴去参加了盂兰盆祭,看到各种好吃的食物和好玩的小玩意,却在人潮中和朋友走散了。他也没有哭,只是有些慌张地四处寻找,毫无头绪地在各个小摊前张望。连母亲给自己缝制的浴衣都因为跑动而稍稍松开。可毕竟还是孩子,他跑了好久,也觉得好累,开始莫名地觉得自己眼前那些人的脸都看的不太清楚、甚至有些变形。他终于害怕起来,觉得这个地方很陌生,甚至还有路人一脸好奇地凑过来,想要抓着他的手臂带他走。在那个嘴都裂到耳根的人快要碰到黑子的手臂时,却有人拉住了另一只、还拉着黑子跑。黑子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只顾着对方拉着自己离开这里。等到对方停下来时,他才注意到那人把自己带来了神社附近。

孩子抬眼看这个解救了自己的人,一身白色浴衣,衣角却被绣女绣上了不知名的火红的花,仔细一看衣服上隐约压有千只鹤的暗纹。发色是红色的,是那种太阳刚刚升起或者西沉时连带的霞光的颜色,张扬却不刺眼,给予人心灵的温暖和安稳。脸上却带着狐狸的白面,可黑子执着地认为、这人定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才遮上的。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那人说话了,声音也是如风拂过草叶般轻柔好听。

“……我和朋友一起来参加祭典,结果不小心走散了。”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黑子还是把原因说了出口。

“原来是误入的吗……”对方小声的呢喃了一句,可声音太小了黑子没有听到,“这里不是人类的世界,我送你回去吧。”那人这样说。

“嗯?”黑子现在还不识多少字,只得是翻翻图谱来看,家里的书房藏书丰富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除了最常见的药草图谱以外,记载着妖怪的也是有的。这样一想,属于孩子的好奇心便冲破了书中反复强调的有关于另一个世界的禁忌。“我可以……在这里看看再回去吗?”

对方思索了好一阵,结果在看到孩子写满“答应吧答应吧”的眼睛时就妥协了一半,可他还是不太放心地再一次询问,“万一回不去了怎么办?”

“既然先生可以救我一次,那自然是有这个能力带我离开的。”浅蓝色的男孩看起来很是信任这个认识了没多久的“人”。

“……好吧,”他叹了口气,像是抵不住孩子的恳求,“但是在游街的时候不要说话也不要发出声音,”对方把狐狸白面取下,漂亮的蔷薇色眼眸便在孩子面前袒露出来,“这个你要带着,这样的话其他妖怪就不会看到你是人类。不过,说好了带你逛逛就要走,人类不能在这里久待,过了离开的时候就永远都不可以离开了,知道了吗?”

“嗯,”面具有些大,孩子点头的时候面具就会顶住锁骨,“我是黑……”

还没等他说完,那赤发的男子便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不让这声响发出来。在仔细确认了附近什么妖怪都没有之后,他才蹲下身和孩子说:“不要随便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特别是这种地方。名字是灵魂的一部分,不论对于人类还是妖怪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会被抓走的。”

“……抱歉。”孩子又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面具,“可是我带着这个,那先生要怎么办?”

“我?”他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真是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倒是关心他这个无所谓的陌生人?“他们不敢动我的,放心好了。”为了安慰这个孩子,他甚至试着伸手摸了摸孩子浅蓝色的头发。

“那我们开始游街吧,先生。”黑子兴致勃勃地说。

——“那我们先走了,明天见哦黑子!”当回到祭典上时,黑子发现小伙伴就在原地等他还问他跑去哪里了真是令人担心。在确认了人数无误之后,各自的家人就来到约好的地方带着孩子离开了。

“小哲,今天玩得开心吗?”母亲拉着黑子的手,在归家的路上问他。

“嗯,玩得很开心呢。”还看到了食梦馍和海坊主呢,话说胧车原来果真是长着一张人脸在前面……

还……认识了先生,虽然不知道先生叫什么。但是多亏了他自己才能回来,还答应了自己任性的要求。有机会的话还真是要好好感谢他呢。

看起来真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母亲这样想。

可就在当天晚上,黑子就发起了高烧。

额头上的湿毛巾换了又换,母亲也整宿没睡观察着孩子的情况,这烧是退了又来退了又来。黑子因为发热也睡得不安稳,一连几天连食物都没怎么落肚,这一场病痛硬生生把孩子折磨得消瘦没精神。家族里的医者们也对此束手无策,用什么药都没有太大用效,孩子又小,不敢用太冲的药物。

后来连母亲都因照顾他半夜频繁起身而染上了风寒,不得不由侍女接手照顾黑子。

其实黑子并不那么讨厌发烧,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西洋的万华镜那般美丽却转瞬即逝,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故事一股脑地往思绪里钻,让他眼花缭乱。然而在发烧的第三天,他睁眼的时候便朦朦胧胧地看到自己身边跪坐着个自己好像认识又好像很陌生的人。等他努力睁眼再去看时,对方的指尖在自己额头上轻轻一点,黑子便被不知名的倦意冲垮,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黑子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摆脱了生病带来的沉重感,外面已经是深夜了,他觉得有些口渴,便直接拿起手边的茶往嘴里倒、也不管是不是冷的。

“你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出现在他身边,“感觉怎么样?”

“先生……”黑子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可以再见他一面,“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先生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你近日高烧不断是因为在那个世界久待了,这说到底是我没有劝服你马上离开的后果。”如果在发现孩子的同时带他走就可以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抱歉……”黑子垂下眼眸,说到底都是他执意要看多一点、留久一点才得了这样的结果,这怨不得救他的先生。

“不用道歉。”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像当时安抚他那样。

黑子咬了咬唇,伸手拉住那人的衣袖一角,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先生……我之后还可以见到先生吗?”

“……我可不是人类,你和我待在一起的话,可不太好。”良久他才这么说,并不明确地拒绝,而是让孩子自己决定。

“我没有什么朋友,这次祭典也只是大家看我一个人可怜才找我一起去的,”小孩儿的头越埋越深,“先生看起来像是孤身一人,我也是。”黑子抬起头,直视着对方,“所以,我想和先生做朋友,做很好很好的朋友。”

“即使我不是人类也无所谓吗?”即使我超出了你所认知的一切、是与你所熟悉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也无所谓吗?

“嗯。”男孩重重地点头。

“那好吧,我就答应了。”

“我是黑子哲也,请先生多多指教。”黑子悄悄拉开距离,规规矩矩地给他行礼。

“你这孩子,不是说过不要随便把名字告诉妖怪吗?”

“是先生说‘把名字告诉妖怪就会被带走’,可我知道先生是不会带走我的,”黑子眼角弯弯,“在人类的世界里,作为朋友是要相互交换名字的。不过先生这样就好,也不必告诉我您的名字。”

这孩子,是担心自己告于他名字之后会破坏了规矩吗?真是……

“征,叫我征君就可以了。”他哽了哽,再说出这样的话。

“诶?”

“人间的规矩是朋友要交换名字吧,我想要和黑子交朋友,所以我把自己名字的一部分告诉你,以后就这么叫吧,不要再先生先生地叫唤了。”

“那么……征君?”那人的名字刚一出口,孩子就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怎么说呢,这几个音节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真是奇妙的感觉。

“嗯。”对方倒是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大大方方地应了。

在年末去神社参拜的时候,黑子再一次在神社的石阶上遇见了先生。自两人相识以来,先生就时不时趁没人的时候溜到黑子家的后院、或是在私塾外等着小孩儿下课。他们相处也有一段时日了,先生总是禁不住孩子的恳请、给他讲了些关于另一个世界的、对于黑子来说新奇又有趣的见闻。这些故事先生说也说不完,黑子也怎么听都觉得不够。

可唯独有一件事情,让他耿耿于怀觉得好奇。

——先生到底是什么妖怪呢?是妖怪还是亡灵?还是说是别的什么?

虽说对方说了自己可以叫他的名字,可孩子对他总是徒生敬畏之情,在心底还是以“先生”来称呼。当然在先生面前可不能这样叫,因为先生说要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朋友。

和家里人说了声自己想要出去玩,请家人放心之后、母亲看了看他,终是点了头,只说让他别忘了时间回家。在看着家人们离开的背影彻底消失时,黑子跟着那抹赤色的背影走到神社后的林子里,两人随意地坐在神社后的石阶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在先生说到雪女的故事时,黑子从身后拿出自己偷偷带来的餐盒,在两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风吕敷,揭开盖子一看、里面装着卖相精美的和果子。填满豆沙的雪白大福一个个乖巧地整齐摆放在盒子里。

“因为不知道征君喜欢什么,所以带了我喜欢的来。”黑子把餐盒递给他,“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试试看?”

对方不好推脱,于是拿起了甜点细细品尝。“黑子你喜欢甜的吗?”半晌他才这么说,不知从那里凭空取出两杯茶,把其中一杯递给孩子。

“嗯,妈妈说不高兴的时候就要吃甜的让自己开心起来。”孩子顾着吃,两边的腮帮子鼓鼓的,看起来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往自己嘴里塞食物时的样子。

“所以现在你不开心?”

孩子努力地把嘴里的甜点吞下去,“……妈妈还说,高兴的时候更要吃甜的,让自己更开心。”他吃得嘴边都是白色的粉末,便抬起手擦了擦,“我想让征君开心起来,所以带了甜点。”自己也很想吃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说出去。

“是这样的吗?可以和黑子一起吃甜点,我很高兴。”他这样说,又拿了一个大福,咬了一口。软糯的面皮温柔地包裹着甜味的豆沙,内馅的蜜味儿被口腔的温度慢慢化开,滴滴点点刺激着味蕾。

赤司征十郎想,自己的心,大概也随着这甜味儿,一并被这孩子简简单单地化开了。

“话说,那个……”等他们吃饱喝足了之后,黑子还有些犹豫是不是要把自己的疑问说出口。

“怎么了?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只要我知道的,只要你想要知道,都可以向你一一道来。

“征君……其实是什么妖怪呢?”他鼓足了勇气问了出口,水色的眼眸里带有明晃晃的期待和好奇。

“我嘛,”赤司顿了顿,“我就住在这里。至于是什么,黑子这么聪明,一定可以猜到的。”

“征君是……神明大人。”孩子一下子被这个结果惊到了,随即仔细一想好像又在情理之中,“不对,这座神社里的神明大人长着狐狸耳朵,可是——”他一转头便对上了蔷薇色的眼眸,赤司不再抑制着自己原本的耳朵,宽大又毛茸茸的白色兽耳立在他的头上,在明艳的发间更是显眼,而身后也显出九尾。

“这样黑子相信了吗?”他笑道,眼睛尤为澈亮。

“果真是神明大人呢,征君的话。”孩子站起身,伸手想去摸摸看赤司的耳朵,“我可以……碰一碰它吗?”

“当然可以。”这个时候神明大人眼底的笑意已经压不住了。

小孩子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擦过那毛茸茸的狐狸耳朵,狐狸的毛发手感太过柔软、耳朵白白的像是大福软糯的面皮,而赤色的发丝则让他联想起季节特定的草莓大福。

“摸起来好舒服……”他不禁呢喃出声。

神明大人笑而不语,任由黑子对自己的耳朵摸来摸去。

年年岁岁过去了,黑子的身子还是同儿时那般,不过小病小痛倒是已经少了许多,可每次夏日已至就会发热的毛病还是每每跟着他。每次都是连着高烧好几天之后先生就会来替他解围,虽说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是即将成年的男子了,可每次看到先生的身影,心里就好像有什么一直悬着不定的东西安稳了下来。

他想,自己或许是从心底里对先生是有那么一点依赖的。

在一次高烧之后,先生就坐在自己旁边和自己一起喝着茶,耳边还有鹿鸣声和蝉叫声响着。

“明年冬末初春的时候我就成年了,征君可以来参加我的成年礼吗?”黑子这么发出邀请,“如果征君可以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成年礼……吗?”赤司偏过头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当年认识的那个软糯的孩子如今已是翩翩公子,知书达理。这几年少年的身高像是春雨后的竹林般疯长,原本还有些圆的脸却变得下颔尖尖,头发也留长了高高束起,黑子哲也的一举一动度合乎礼节从不逾越。倒是那双水色的眼睛还是一如初见时那样清澈,并无因市井俗世而玷污。

要不要把那件事情告诉他?要不要告诉他这么多年来在他身边缠绕不放的病魔与自己有关、与他接近自己有关呢?

“我会来的。”他最后还是这样答复了,把所有的真相和爱意都藏在垂下的眼帘之下。

黑子家次子的成年礼,自然是少不了几番应酬。作为主人公的黑子也跟着爷爷在酒席间走动,一一感谢到场的客人们。

可就在这来回穿梭间,黑子哲也时不时抬眼环顾四周想找到先生的身影——先生说过会来的就一定会来,神明大人从不食言。可宴会都举行到一半了,他心心念念的人还是没有来。

他会来的,他会来的,他会来的。

他怎么能不来?明明约好了。

神明是不会食言的,他会来。

征君从没有骗过我,他说了会来参加就会来的。

他怎么会骗我……

黑子面上仍是款待客人们的主人翁模样,可心底却一点点被怀疑的流沙吞噬。

到了宴会的尾声,就连一直对他宠爱有加的爷爷也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了,说看他脸色不太好让他去休息一下。黑子不好推托,只好打算回房休息。可就在离开会场走到走廊上的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个熟悉的身影从拐角处一闪而过,黑子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他想要找到那个人,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到。不过没有关系,来了就好。至少你没有骗我。

可那不过是虚影,在快步拐过角落时黑子突然清醒过来。那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找的,那只不过是假象。

他的神明大人,真的违约了。

回到房间里,坐在木质回廊上两眼无神地看着院子里的花草。

这到底是为什么?黑子哲也面无表情地咀嚼着这句话。

逢魔之时是一天中妖怪出没的时间——这是先生告诉他的,所以黑子特意挑了这个时候出门,去了他们最常去的神社。

这个时候神社没什么人,洗过手之后,黑子在神像面前拍了拍手,稍稍俯首朝拜。

他的神明大人,不止违约了,还再也不来见自己了吗?

是这样的吗?

黑子抬眼看向神社中的狐狸神像。

是这样的吗?他这样问。

却没有任何答复。

赤司征十郎是神明,在数年之前的盂兰盆祭上救了一个小孩。这个孩子却因为他而被别的妖怪缠上,每至夏季就发热,数日不退。他用尽了一切办法也没能把孩子从这种痛苦的折磨中救出,只得用自己的法力帮助孩子挺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关头。没关系没关系,他这样来安慰自己的负罪之心,只要帮他撑到成年就好了,只要他不再和自己有任何来往……

然而事情发展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孩子离开了那个地方之后居然还可以看到自己,并扬言要和自己做朋友。

孩子说:“想要和先生做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自己独身到底过了多久呢?几百年?几千年?记不太清了。曾经有人这么和自己说过,想和自己交友吗?好像没有。身居神位,他听过人类的很多很多话,有期望有怨恨。可那都是围绕着他们的生活,不是赤司征十郎自己的。

于是,他阴差阳错地答应了。

愈是靠近,就愈是想要他留在自己身边。自己已经独身这么久了,一旦品尝了有人陪伴有人关心有人理解的日子,就食髓知味起来,贪婪地想要时间走得慢点、再慢点。

可是每每看到黑子被发热折磨到胃口全无、连那双他最喜欢的眸子里都空荡荡的时候,赤司觉得自己还是要下狠心,离他远一点、越远越好。这样时间过去,黑子身上就不会有自己的味道,其他妖怪就不会循着这气味来试图把黑子拉入彼世。

有次他没在私塾外等他,黑子出来之后怎么找他也找不到,直接去了神社等他。从白昼等到黄昏,时间慢慢把孩子的耐心磨掉,露出柔软的内核,满满的担心和紧张就袒露出来。赤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观察着黑子,看他什么时候回去,可没想到孩子的眼睛里盛满了水,却还是稍稍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赤司在下一秒就现了身上前抱着他,不断地说着抱歉的话。这个时候黑子终于忍不住了,赤司的肩膀悄悄地湿了一块。

好了,他想,这下好了,自己狠不下心离开他,那只好一直守着他了。

要怎么办才好、要怎么办才好?

好像无所不能的神明大人这个时候全无办法。

——成年礼,等黑子的成年礼一到,他就看不到自己了,自然也再也不可能接触到彼世的一切。这样的话,自己仍然可以在他身边看着他长大,自己仍然可以知道有关他的一切。

可是他却再也不会知道自己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看着黑子呢喃说自己骗了他,说自己违了与他的约定。赤司很想告诉他,我就在这里,我在这里啊。我没有违约的,我来了。

可是他不能。

妖怪与人类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他们之间的门已经被黑子哲也无意中推开过一次,不能再被推开了。

赤司看过黑子哲也的生死簿,只要顺利度过成年礼,接下来他还有好几十年的寿命,不该止步于此。他会娶妻生子,会家庭和美。会成为数一数二的医者,会被民众们仰慕,会被殿下赏识。他不该止步于此,也不能因为赤司而止步于此。

说什么啊……神明大人苦笑,他怎么会因为自己而停下脚步。

说来也怪,自从成年礼一过,黑子哲也就再也没有像往年那样突然发热,连小病小痛也不常有了。可他还是整天郁郁寡欢,把所有的表情都收敛起来了。

之后黑子有去神社找过很多次,从清晨等到半夜,可没有一次是见到先生的。

好像他突然消失了。

好像他并不存在。

后来黑子去敲了伊藤家的门,把这件从未和任何人提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那位阴阳师先生说黑子已过成年礼,恐怕是再也不会看见另一个世界的妖物了。

“原来是这样啊。”得知了真相之后的黑子,心里却感到从来都没有感受到的宁静,“今日多有叨扰,真是不好意思。”他行礼之后便离开了伊藤家。

黑子再一次地去了神社,带着一盒草莓大福和茶。可惜那里已经没有可以陪他吃甜点品茶的神明大人了。

他就坐在神社后一人食,直到自己再也吃不下了,便把剩余的半盒草莓大福连同餐盒一起用风吕敷仔仔细细地包好、放下,转身走了。

隔年盛夏,有夜 黑子突然觉得身边有什么人,睁眼一看就看到了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他想靠近看得清楚一点,却怎么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那人端正地跪坐在他身旁,微凉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

“夜深了,睡吧。”他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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