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枕孤寒

除了上班,其他时间,没有人有我的消息。没有人需要我的消息。

我有两只猫,一只黑白色女猫,叫喜顺;一只纯白色男猫,叫小小。我进门的一刹那,小小都跑来迎我,喜顺则一步一步慢条斯理地向我踱来。我在家的时候,它们都陪着我。或者说,是我陪着它们。

我在家说不多的话,有时是和喜顺,有时是和小小,有时和它们俩。它们有时会用“喵”来应答我,有时不会。我的父母姐弟都在同城,但交往不多。极少的时候,我会和在微信上和他们说几句。儿子在哈尔滨读书,一个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我们已经有大半年未见。我做好了经受严寒的准备,今年冬天去那儿一趟,看看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是什么样子。否则,今生去的意愿大概不会再有,因为儿子已经读大四了。大四读完,他也会离开那里。他不在,我还会去那里吗?

朋友圈多日不更新,节前又把微信运动关了。我感觉我正缩成一个核。我把自己隐藏起来,好像是一个不存在的存在。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感觉到恍惚,仿佛虽然置身于这个世界,却并不存在。或者说,于我来讲,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

世界是它们的,我只属于我自己。

我站在十四层楼的阳台,悬在半空之中。我离天空很近,离人群太远。天上正经历着我看不到的风暴,天空布满了羽毛一样轻盈的云彩。地面很少见人,他们都在车里。车在右侧的马路上,在不远处的高架上,载着人,来往不歇。它们往东,或者往西,往南,或者往北。它们目标明确,来或往,都有既定的方向。

没有地方需要我去,我没有地方要去。我的心把我禁锢在方寸之间,我把我的脚禁锢在方雨之间,我的心在广漠又虚无不定的混沌空间里游荡。

我不知道一个人的家算不算家。如果不是家,那么它是什么?一个窝?一幢房子?一个居所?我不知道。且让我仍然称呼我一个人的居所为家,让我在厚重的寒意之上仍有一丝余温。

我一个人,占据一个餐厅,一个客厅,两个卧室,一个书房,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

我有两张床,随便睡哪一张。很多时候,我哪一张都不想睡。因为我睡下这一个,就空下另一张。

我有一张四人大沙发,随便我坐哪一张。但是,我不知道坐哪个位置合适。因为我坐下这一张,就闲下另外三张。

我有一个餐桌,六把餐椅,随便我坐哪一张。但是,很多时候我不在餐桌吃饭。我让它们所有的椅子都空无一人。

我有三个书桌,随便我用哪一张。阳台上还有一张桌子和一个吊篮。很多时候,我不知道我要坐在哪里好。是在卧室的书桌前,还是坐在书房,还是坐沙发,还是坐阳台的吊篮?都不那么容易选择。我常常为此纠结良久。但最终我会毫无缘由地选择其中的一张,让另外三张陷入无人之境。

我的书房里、两个卧室里,以及客厅里,都有书柜,书柜里都摆满了书,古今中外,那么多本,我常常在一排排书柜前贮立良久,不知道要选哪一本。它们中的很多本,至今未拆开塑封。我让它们保持初生的样子,以免随着我一起老去。

我的一个书柜的下层,满满地装着我自己的近二百本书。柜门紧锁。我藏着它们,掖着它们,不敢示人,好像那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腹部的一道羞于见人的刀疤。我让它们像我一样,来过,如同从未出现;存在,却已消失;活着,如同死去。

另外,我还有十双筷子,十只碗,杯碗盘碟若干,它们之间区别不大,我今天用这个,明天用那个,若真要区分,我也不知道用了它们中的哪一个。

有时,我坐在瑜珈垫上看书,有时我坐在书房里打字,有时我坐在阳台吊篮里看窗内的猫和绿植,看窗外的白天和黑夜,有时我在床上看天花板上挂着的灯。我和我的两只猫,都像幽灵一样,无声地潜伏于这个居所,潜伏于这个世界。静默无声,以至于世界都把我们遗忘。

很多时候,我都很闲。闲的时候,我会把很多时间用来淘宝。像西西弗斯每天都要把大石头推到山顶一样,我把一件件宝贝加入到购物车,又像西西弗斯看着大石头滚入山脚一样,把购物车清空。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也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是想到我走了,我的猫们必然更加孤单,而我,无论在哪里都只是我独自一个,我和我的猫们一人在外边孤单,两个在家里孤单,我就感到虚空无力。

因此,我还是把自己囚禁在十四楼的高空,看或阴或晴的天,四周静止的高楼,游走的云层,疾驰的汽车,穿梭的人群。从始至终,它们只传递给我一个信息:世界是他们的,与我无关。

我想,我只是一个孤立的存在,处于若有若无之间,无喜无悲,自枕孤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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