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轩
班上的后生们暗地里管他叫“老唐”,而这名
号没记错的话,还是“小唐”随意摘拾的,小唐喊着
喊着就大了,老唐叫着叫着就老了——不,这又是
笔误了,老唐还年轻着呢。
数学这俩字承载的底蕴,能从中悟出“直面惨
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鲜血”道理的学生应当是不多
的,文科的学生尤甚。唐先生竟那么不幸地担任了
我们中文字毒太深,已无药可救的中文班学生的
数学老师。于是先生进来的时候,同学们同仇敌忾
的心绪早早备好,但脸上必须还得笑着,免得给捉
住不“尊师”的把柄。
然而,在时间的推移中,我们竟不约而同地喜
欢了他的课堂,虽然我们还是那么争气地捉摸不
住数学的奥妙。认识大约有了两周后,有一次课
间,先生隐隐带着笑,说,像他们数学老师,借钱一
定是找玩得要好的语文老师。学生们是将来要走
上三尺讲台的语文老师,因而急不可耐地问缘由,
“因为语文老师比较有钱吗?”先生故作玄虚地摇
了摇头。
“你看啊,我今天管他借九十,明个还七十,再
后一天借上六十,推一天还他五十,我看指不定哪
一天语文老师就主动找上我还钱了,你们说是不
是?”先生怕是被自己给逗乐呵了,干涩地笑了几
声,很快便收住了神。学生们愣了半会,才明白意
思,就随着先生一并笑,直到先生转身在黑板上写
下第一个公式,也便不笑了。
理科的老师对钱这玩物似乎有一份天生的敏
感,唐先生似乎也不例外。有一论说至今令我仍记
忆犹新,说是“向银行里借钱的人,往往是有钱的;
反而是那些精打细算往银行里存钱的,通常穷得
叮当作响”。先生说起缘故眉飞色舞,学生们愣了
半时忽地开了窍,事后,不知哪一好事者还把唐先
生的这一论说命名为“唐氏发现”。
先生最多的时候,带了三个班级,也便给足了
他拿捏学生思绪“于股掌之间”,随意发挥的空间。
他有一个癖好,上课前先围着教室走上一遭,顺路
把学生们的教材翻个干净,书上习题做得明白精致
的,一定要指名道姓表扬一番的,自然,三个班暗地
里蓄满了火药味,紧张得恣肆漫延的涌流便是他
“挑拨离间”的走心工夫——有回他拿着班上一本
做得不尽人意的作业,慢条斯理地,说是他哪一个
班,第三周不到,班上同学差不多个个都快预习到
三位数的页面了,还说:“你看啊,这一天差了两面
的工夫,这一个月算下去,人家宝马都开上劲了,你
蹬着辆轱辘还不利索的宝马牌自行车,有啥意思?”
先生的共鸣腔很扎实,声音一放出来便漾满了这不
大的格子屋,学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于是课下瞅
稳了工夫,咬牙切齿地在教材上涂涂抹抹,非要超
了那三位数不可——天知道他在其他班说了什么,
只知道那俩班也蓄了劲在那折腾,倘若所料不错,
班级荣誉感这玩意却偏偏被他捉住做了手脚!
最后一节课,原本寻思哪怕掉几颗泪也该意思
意思一下,班上的同学们却出奇地“坚强”,先生藏
住了眸子,笑着说是,在学校里见自己的机会多得
厉害,有甚么舍得舍不得好说的,后来恍恍惚惚过
去了一年,日日在楼层间碌碌地穿梭来往,便是偶
遇,也没有一次,先生终究是太忙了。
前几日约上三五学生和先生闲谈,几杯橙汁洗
刷了喉管,先生仿佛生出了醉意,局促地捏了捏手,
忽的一顿,“你们,你们是多少班来着……噢,对,对
对,就是你们……这么算算吧,从我手上过去的学
生,大概,大概也有千把个人了吧。”
我一直寻思,我们怎么就喜欢上唐先生的数学
课呢?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今天写着写着,我突然
明白,哟,我们原来喜欢的是唐先生那幽默、风趣的
语文课般的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