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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羊奶的老汉，究竟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出现在旧宋庄农贸市场外的，时间久了，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很多时候，我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偶尔去宋庄农贸市场里买点东西，通常情况下，很随意在市场里转一圈，然后直奔“主题”而去，购买上自己心仪的东西，便急忙顺原路返回。或许是我喜欢写几个文字的缘故，久而久之，养成了一种善于观察生活的习惯，虽说我人在走，但对自己所路过的街景，对那些发生在市场里面的和外边的人和事特别敏感，尤其是留意那些值得我顿足欣赏的事物，并且，愿意为它们随时付出点精力和时间。说句真心话，我对卖羊奶的老汉以及他车上拉的那几只奶山羊的存在，不是视而不见，而是，我和家里人没有买羊奶喝的打算，所以就对他不怎么感兴趣，以至于每次都是从他的旁边匆匆而过。

今年上半年，旧的宋庄农贸市场拆迁了，原先在市场里摆摊卖东西的那些商贩们，搬到了新宋庄农贸市场。新市场位于北城西边的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街的尽头，与大同公园和我家高层楼房的小区，互通着一条道路，又横隔着一条街，由于它地处城市的边缘地带，跟好几条乡村的道路相连接，便捷的交通，宽松的市场管理，吸引了众多远的近的农村小商贩来这里摆摊卖货，这里所卖的商品，多是一些新鲜的农副产品，琳琅满目的市场里，摆满了各种鸡鸭鱼肉、瓜果蔬菜等我们一日三餐不可缺少的必需品，它自然成为生活在我们那一片人们常去的购物场所，我也不例外，三天两头的，喜欢来这里买一些准备吃的食物。

卖羊奶的老汉，只是与市场连成一片成百上千的摊贩行列中毫不起眼的一员。非常有意思的是，卖羊奶的老汉，从来就没有把他的摊位摆在市场里面，也许是怕多交几块市场管理费，也许是顾及自己的几只山羊所产生的粪尿污染了市场的空气，也许是不想影响人家别人摆摊卖东西的气氛，他每次都将自己那辆拉着山羊的破旧不堪的电动三轮车，停放在市场外一处不显眼的街道旁边。他总是耐着性子，站在车后边，静静地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熙熙攘攘的人流，从他跟前走过，等待着哪个买羊奶的人，光顾他的摊位。

卖羊奶的老汉，还有一个做法，与周围摆摊卖东西喜欢叫卖的人们形成鲜明的对比，人们从来没有听到过他卖羊奶的吆喝声，他好像摆出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姿态来，谁愿意买羊奶喝，你就买，不买的，我也懒得跟你广而告之，想方设法的忽悠着你，让你心动后非买不可。

这些都是卖羊奶的老汉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感觉现在做买卖的人越来，除了本地的一些拥有铺面或者固定摊位的“坐地户”商贩外，许多农村的种植户直接加入这个行列中，还有一些城市没有工作的闲散人员，迫于生计，为了养家糊口，抹下脸，弯下腰，也参与到摆摊卖货的人群中。在我的心目中，每一个抛头露面摆摊卖货的人，都是不容易的，同时，他们也是值得我关注的生活在底层的有故事的人。

记得有几次，当我从卖羊奶的老汉的身边走过时，一时冲动，想停下来脚步，与他好好的拉呱几句家常话，可看见他车前空无一人，老汉的脸上似乎露出几分失落的表情，我立马改变主意，不忍心打搅他，话又说回来，我又不买人家的羊奶，冒然与他搭讪，确实有点儿不合适。所以，我最终选择转身离去。

今天上午，暑伏的烈日，暴晒着那条街道。我像往常一样，前往宋庄农贸市场买东西，现在的新市场比过去的旧市场距离远了，打一个来回所花费的时间也自然多了，我甩开膀子迈着大步尽量往树荫下走，以避免中暑。

说起来也算是缘分吧！当我路过卖羊奶的老汉三轮车时，正好有两个人站在那里，好像在听着老汉说着什么？终于让我等到了一个与老汉近距离接触的好机会，我凑上前去，竖起了耳朵听着老汉说话……

“真可惜呀，你们没看见当时的情景——我们村子后面的那几座相连的山，说起来比你们这里的山高不了多少，最大的区别就是那里的湿气大，尤其是雨过天晴，整个半山腰上都被云雾缭绕着，满坡都是绿油油的草，鲜艳艳的花，那景色就跟那天上的仙境一样好看。”

“这几只奶山羊，你别看它们瘦瘦的，上坡就像是走平地似的，可有劲啦！我在它们后面拿着鞭子紧追慢追，你们猜猜怎么了？”老汉缓了一下，并且还看了我一眼，继续用嘶哑的嗓音说：“这几只奶山羊只要一来到那山坡上，藏在它们身体里的野性瞬间爆发，撒欢般地往山上窜，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消失在山坡上的云雾里。要是放在我年轻的时候，别看在山坡上，我三步并两步地能紧追在它们的身后，想要摆脱我的手掌心——门也没有。”

卖羊奶的老汉叹了口气，接着说：“这人啊！一过了60岁，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现在一只成年的奶山羊，将近2000来块钱，我怕它们钻到云雾里，有个三长两短的，没办法，我只好沿着山坡使劲往上追，还好，这几只奶羊和云雾一起停在山顶上的一片草地上，气喘吁吁的我，一下子就瘫坐在草地上，老了，不中用了，再过几年，我怕是连羊也放不动了。”

听到这里，我的脑海里闪过去年跟同学们去广灵六棱山旅游时的情景：一个村里的年轻小伙子，开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到山上放羊，小伙子右手挥动着一把洋铲，把羊往山上赶，那一群听话的羊大概有五六十只，它们浩浩荡荡的一边吃草一边往山上走，小伙子把车停在半山腰上，站在车外，警惕地看着我这两辆从外地来的车辆，当发现我们是一群有男有女的游客后，他便回到驾驶座上，玩起了手机，在山坡上吃草的那一群羊，始终都在他的视线之内。当我们游玩完后，开车下山路过小伙子的面包车时，小伙子刚刚把羊群清点了一遍，也准备开车下山，山坡上的那一群吃饱喝足了的羊，正悠哉悠哉地往山下走。大家当时对小伙子开车放羊潇洒的样子，羡慕不已。这种加入现代元素的放牧方式，显然，比卖羊奶的老汉传统的放牧方式，更加先进，也更省事省劲，肯定是农村畜牧养殖业将来发展的趋势。

“我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家的山羊奶比别人家的好喝。别的地方，养羊养牛大多数都是采取现代圈养的方式，而我们那里比较偏僻，人少山多，牛和羊还是采取过去那种散养的传统方式。简单说，我们那里的山坡上，空气里湿度大，光照好，绿草长得茂盛，山羊爱吃的奶瓜、蒲公英等奶草类，不管是叶子上，还是草根子，只要把它们折断，那浓稠的奶白色的奶汁就一个劲往外流，你们想一想，我家的山奶羊每天都吃着这种纯天然的奶草，它挤出来的奶，能不营养丰富吗？”

我们三个人纷纷点着头，表示赞同卖羊奶的老汉的说辞。另外，我们也被老汉所描述的在云雾上放羊的情景深深吸引。

卖羊奶的老汉又开始忙碌起来。只见他用一只塑料桶里的清水将两只手洗干净，再把一只拴在车厢的上的奶山羊轻轻拉过来，那只奶山羊后腿之间下垂一个饱满的羊奶子，老汉把他的右手伸在两个鼓鼓的羊奶头之间，把左边的那个羊奶头抓紧放松，放松又抓紧，上下来回往下刷着奶水，瞅准时机，用左手使劲捏着挤着那个羊奶头，奇迹发生了——从羊奶头中间喷溅出来一股又一股乳白色的奶汁，下面放着一个蓝色的塑料罐，一股股羊奶水发出唰唰的声音，集聚在罐底，白色的羊奶慢慢升高。

我们三个人聚精会神地看着老汉挤着羊奶，那股奶香味儿瞬间弥漫在空间。老汉就这样，两只手来回倒替着往下刷，往外捏，往出挤，一股股乳白色的羊奶被喷射到蓝色的塑料罐里。

老汉用娴熟的手法挤着羊奶，我们目不转睛的继续欣赏着，生怕误过精彩的部分。我通过观察发现这个老汉为人比较随和，便开口问了一句：“您这羊奶多少钱一斤？”

“12块钱一斤。”老汉一边挤着奶，一边回答着我。

“12块钱一斤，比牛奶贵多了。”我在心里嘀咕了一下，随即把话题转移，接着问道：“您这一只奶山羊，一天能挤多少奶？”

“我的一只奶山羊，一天能挤四斤奶；一天挤两次，早晨挤一次，晚上再挤一次；一次能挤二斤，早上挤下来的奶拉到这个市场卖掉，晩上挤出的奶留着给家人和亲朋好友喝。”老汉是个实在人，说出的话也实在。

“您用手一股一股地往出挤牛奶，既费事又费时间，难道就没有其他省劲儿的办法？”我关切地问着卖羊奶的老汉。

“人家现在那些养奶羊多得大户，都用电动吸奶器往出挤羊奶，我就这四只奶山羊的小本生意，不值得花钱投资，就这样凑乎着做吧！”卖羊奶的老汉，一边挤着奶，一边很爽快的回答着我。

正在这时，一个开着一辆矿物白宝马X3SUV越野车的漂亮姑娘，把车停在了三轮车旁，按下电动车窗玻璃，探着头问老汉：“大爷，您现在有羊奶卖吗？”

老汉抬起头，眼睛一亮，对那个开宝马车的姑娘说：“我马上就把这罐羊奶挤满了，你把车开到前面找个地方停好后，再过来买。”

那个漂亮的姑娘，慢慢地把车往前开去。很显然，她是卖羊奶老汉的一个老主顾了。这有点出乎我们的预料，怪不得卖羊奶的老汉，呆在市场里一点也不着急卖羊奶，原来他有几个固定的回头客。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过去了，那只奶山羊右边的奶头，已经被那个老汉挤得干瘪，老汉停下手来，很熟练地用右手反复拍打着了那只山羊垂着的奶子，等右边的那个羊奶头，被拍打成鼓鼓的时候，他又开始用两只手刷着捏着挤着右边的奶汁……

利用这个空当，我端详着卖羊奶的老汉，端详着拉羊的电动三轮车，端详着拴在车厢上的四只奶山羊。

这个年过花甲的老汉，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一点。他个子不高，消瘦的上身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灰色夹克，他那光秃秃的头顶四周，紧贴着一些只有一寸多长的光泽暗淡的黑白各半的稀疏的头发，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脸，被一道道皱褶抽搐成黑瘦黑瘦的模样，他那满口斜着的长短不一的牙齿，色泽微黄，上下倒是牙有几颗相对正一点儿白一点儿的牙齿，那肯定是为了吃饭和说话方便而镶的假牙，那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精气神，总的来说，他给人呈现出一个地道的精干的老农民的形象。

他的那辆电动三轮车，是农村里常见的那种不知道经过多少风雨侵袭和路途颠簸的三轮车。三轮车的车身上落满了灰尘与斑斑划痕，原本蓝色的电动三轮车，无论是驾驶楼，还是车厢，只剩下几处完好的蓝色漆皮。三轮车最显眼的地方，就数车厢的底板，一摊摊黄色的尿迹，连成了一片，一颗颗黑色的圆圆的羊粪蛋，滚落在锈迹斑斑的铁质底板上。

在这个不算大也不算高的车厢上，老汉用四根麻绳紧紧拴着四只羊的脖套，每根绳子都有两米来长，给那四只奶山羊留下了在车厢上足够自由活动的空间。在车的底板上，随意扔着一颗切成两半的熟透了的西瓜，还有几个被吃了一半的香瓜，以及五六根被啃的所剩无几的糯玉米。这四只奶山羊，看上去不像绵羊那样肥嘟嘟的，它们那瘦弱的身子，看着都让人有点心疼，只是，它们站在车厢上的姿势，给人一种稳健的感觉。要说四只奶山羊身上最大的亮点，就是那个饱满的沉甸甸的羊奶子，毕竟，每一个奶子里面都蕴藏着二斤优质的新鲜的羊奶。

兴许是我们围观和停留的时间有点长了，大家都有了去意，那个50来岁的中年男子，冲着卖羊奶的老汉说道：“我家养了几盆花，听说用羊粪蛋施肥劲儿大，花长得旺，花开得也艳，我想往走带一点羊粪蛋，您看行不行？”

“行！多大点事，在我车厢上的这几个塑料罐旁边，摞着一沓子塑料袋，你往下扯一个，车厢上的羊粪蛋，你想装多少就装多少，省得我回去还得打扫掉。”卖羊奶的老汉笑着说。

那个中年男子，用手扯了一个塑料袋，在车厢底板上随便装了一些黑黑的羊粪蛋，然后跟卖羊奶的老汉打了个招呼：“您慢慢挤奶卖，我到前边市场再买点菜去。”便转身离去。

我和另外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跟卖羊奶的老汉笑了笑，也算是道别，俩人相跟着朝着前面的市场走去。

人就是这样，两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因为都在卖羊奶的老汉那里多站了一会儿，竟然无形中拉近了彼此的关系，双方瞬间成为敞开心扉的倾诉对象。

“在山坡上散养的奶山羊，它的羊奶的成分肯定营养价值高。”我由衷地感叹道。

“您说得对！卖羊奶老汉所卖的羊奶，一点也不掺假，无可挑剔。”那个40来岁的中年男人说道。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唉，羊奶是补身体的好东西！不管是长身体的孩子，还是身体病弱的人，或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喝羊奶肯定大有好处。不过，现在的寻常百姓，虽说手里有点钱，不差买二斤羊奶那点钱，但今后的生活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不敢花呀，有几个每天能喝得起12块钱一斤的羊奶？！”

我一时陷入沉思，不知道该咋样回答他？“12块一斤的羊奶，听起来确实有点贵。可对那些喜欢和希望喝羊奶的人来说，货真价实，物有所值。咱们抛开老汉养山羊的所付出的辛苦不说，他每天来这里卖羊奶的费用，应该也少不了。一天只卖八斤羊奶，算下来也挣不了多少钱。不过，话又说回来，卖羊奶的老汉凭借着一己之力所挣得钱，跟村里的其他人比，不算多，也不算少，我佩服他是一个既精明又日能的老汉。”

那个40来岁的中年男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我的说法和观点，沉默不语，等到了市场里后，便找了个借口，笑着与我“分道扬镳”。

不得不承认，卖羊奶的老汉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于12块一斤的羊奶贵不贵的问题，这个话题怎么讲呢？与超市里所卖的婴幼儿所需的价格不菲的原装进口牛奶粉相比较，它确实不在一个档次上。反正卖羊奶的老汉与买羊奶的人是两厢情愿的事，一个愿卖，另一个愿买，我相信，贵与不贵，他们心中自然有一杆秤。

在一座城市生活久了，我家小区的门口，周边的街道巷口，总共有几家卖鲜牛奶的？我都了如指掌，说到底，牛奶已经成为我们日常生活中一种不可缺少的营养食品。超市里的货架上倒是摆放着许多牛奶、羊奶和驼奶，不过人家都是装在干净的保鲜袋或盒里来卖。像卖羊奶的老汉这样，仍旧采用电动三轮车拉着几只奶山羊现挤现卖的方式，可谓是独树一帜，也算是这座城市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