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独孤久野

摘读：晁盖这一生，仗义疏财，光落磊落，由于头脑简单，便活得有些稀里糊涂。他原本一个乡长，过得逍遥自在，稀里糊涂劫了生辰纲，稀里糊涂上了梁山，稀里糊涂做了老大，结果又稀里糊涂而死。晁盖可能是被陷害而死，也可能只是误信敌人身亡。对宋江而言，只要他死了，就是好事。他若不死，宋江如何上位。宋江要顺利上位，晁盖必须死。

01

晁盖这人很奇怪，做的事也让人难以理解。小说第十四回，晁盖正式出场。他家境富贵，还担任着公职，是郓城县东溪村的保正。古代农村每十户为一保，设保长；每五十户为一大保，设大保长；每十大保（也就是五百户）为一都保，设保正。保正的级别，相当于现在的乡长，在地方上也算是大人物了。

晁盖最爱刺枪使棒，平生仗义疏财，喜欢结交天下好汉。但凡有投奔他的，都要留在庄上住，走时还提供盘缠。因此，他在江湖上的名气很大。这么一个爱刺枪使棒身强力壮的人，却不喜欢女人，不娶妻室，终日只是打熬筋骨。爱刺枪使棒，讨厌女人，这几乎是梁山好汉的集体形象。众所周知，作为梁山集团的第二位领导人，晁盖并非被逼上去的。他上梁山落草，是因为团伙作案，劫了梁中书送给丈人蔡太师的生辰纲，总计十万贯金珠宝贝，犯的是抢劫罪。

赤发鬼刘唐不知从何处得知这生辰纲的押送路线，闻得晁盖大名，便来告诉这一段富贵。身为乡长的晁盖，法律意识丝毫不强，听刘唐一番言语，便决定劫了生辰纲。按照他们的逻辑，生辰纲本是不义之财，取之何碍，天理知之，也不为罪。而且，梁中书送给蔡太师的生辰纲，已经被劫过一次，官府根本不知道被谁劫的，至今无捉处。晁盖决定劫生辰纲，一是道义上说得通，二是安全。但身为乡长，家境又富贵，却要干这打劫的事，实在让人难以理解。晁盖肯定也缺钱，像他那样仗义疏财，接济江湖人士，万贯家私恐怕也不够花。不管生辰纲的性质如何，无论晁盖缺不缺钱，单就其行为而言，实属主动犯罪，而且是知法犯法。

书中说，晁盖前夜做了一梦，梦见北斗七星，直坠屋脊，斗柄另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而去。吴用解释，兄长这一梦非同小可，可能预示着北地上有扶助的人来。注意，吴用跟晁盖是自幼相交，两人交情着实不浅。然后，吴用开始组建团伙，拉拢北地上石碣村的阮氏三雄。过后，公孙胜又前来入伙。正好七人，应了梦中之数。斗柄的那颗小星，也应着白日鼠白胜。小说里这么写，明摆着是要告诉读者，此乃天意。上天决定的事，哪怕是犯罪，也是替天行道。在东溪村，七人聚义，排座次，晁盖坐了第一位，吴用第二，公孙胜第三。无论才学本事，吴用其实都在公孙胜之下。而整部水浒中，吴用一直排在公孙胜之上。这全靠他的心机与权谋。最终，晁盖也败在了吴用手里。

劫生辰纲本是万无一失，奈何白胜出了事，败露了。官府要捉拿晁盖，被押司宋江听到了小道消息。宋江与晁盖都是郓城县人，一个住东溪村，一个住宋家村，早已结交，乃心腹兄弟。宋江自然要救晁盖，火急前往，告知厉害，要晁盖快逃。本来，晁盖就算得到了消息，也很难逃掉。是夜，没等晁盖等人收拾好，官兵已经围了他的庄子。而带队的雷横和朱仝，都与晁盖私交甚厚，有意网开一面。晁盖等人烧了庄院，星夜逃走，汇合阮氏三雄，投靠梁山，落草为寇。

此时，梁山的老大是白衣秀士王伦。此人落魄秀才一个，没什么本事，又容不得人。林冲对其深怀不满。吴用早已看出端倪。晁盖只是感激王伦收留。吴用说，先生性直，你道王伦肯收留我们？吴用一番分析，并说只要略施小计，叫他们顷刻间火并。结果，林冲果然火并，发动政变，杀了王伦，要晁盖做老大。一番推让，晁盖做了老大，吴用仍是老二，公孙胜老三，林冲老四。那时候做事，跟现在一样，都讲名气。晁盖就因名气大，便有人来找他劫生辰纲，上了梁山，又因名气大，被林冲逼着坐了第一把交椅。对这些事，晁盖自己可能也感到莫名其妙。

02

由此可见，晁盖其人头脑简单，生性爽直，有勇无谋，更别说机心。他也没什么大志，不会总想着壮大实力，好被朝廷招安，为兄弟们谋个前程。别人说生辰纲能劫，他便劫，毫不顾忌自己是一乡之长。事情败露，别人说要上梁山落草，他便烧了庄院上梁山落草。上了梁山，林冲发动政变，要他坐第一把交椅，他见推让不得，便坐了。晁盖就是如此爽直。

他做事，从不让人吃亏，自己得了好处，必定想着别人。只因宋江前来报信，告知官府正在行文缉拿，要他赶快逃走。他感激不尽。上了梁山，刚刚坐稳，他马上派刘唐前往郓城，给宋江送信送金条。这可害苦了宋江。杀阎婆惜，逃亡江湖，最后被刺配江州，宋江的一连串人生变故，都是源起于此。宋江逃在江湖上时，晁盖几次三番要他上梁山。晁盖想的很简单，觉得自己害了宋江，使他四处逃亡，不如上梁山来一起逍遥快活。宋江却另有打算。

晁盖可能从未想到，像宋江这样具有野心的人，是不会轻易上梁山的，一旦上来，就意味着他要做老大。在浔阳楼上题的反诗中，宋江自言：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足见此人野心很大，非同等闲。宋江真正获死罪，也是因为这反诗。斩首之日，晁盖率领梁山泊众好汉，宋江结交的朋友张顺、李逵等，一起来劫法场，血洗了江州。然后，宋江就死心塌地上梁山了。

小说第四十一回，宋江正式上梁山时，势力已经非常强大。他这边有：花荣、秦明、黄信、戴宗、李逵、穆弘、张横、张顺、燕顺、吕方、郭盛、萧让、王矮虎、薛永、金大坚、穆春，等等，共计十四位头领。而晁盖这边呢，只有：吴用、公孙胜、林冲、刘唐、阮氏三雄、杜迁、宋万、朱贵、白胜。势力悬殊多大，一看便知。何况，晁盖这边还存在不确定因素，像吴用，后来就倒向了宋江。

晁盖一看这架势，也很有自知之明，主动要退位让贤，请宋江为山寨之主。宋江自然不答应。晁盖就讲起当日救命之恩，说这山寨之主，你不做，谁做。宋江说，论年齿，兄长也大十岁，宋江若坐了，岂不自羞。一番推让，晁盖还是老大，宋江居二，吴用排三，公孙胜推到第四。作为梁山集团开创人物之一的林冲，完全不在考虑之列了。这边位子刚排完，宋江就自作主张，叫余下的人休分功劳高下，旧头领坐左边，新到的坐右边，待日后出力多寡，再行定夺。他这一句话，等于是废除了梁山众头领往日的座次，重新再来，自然也就削弱了晁盖的势力。

此后，晁盖虽是老大，其实已被完全架空。宋江掌握实权，吴用顺风而倒，为其出谋划策，效劳左右。吴用倒戈，也是看透了晁盖性格中的弱点。此人头脑简单，胸无大志，无法带领梁山集团发展出更大的局面。吴用是个有野心的人，他不会满足一生做草寇。因此，当宋江这个同样具有野心的人出现时，吴用选择了倒戈。晁盖缺乏领导才能，根本不适合做老大。众人推他做老大，完全因为他是有名望的长者。要带领梁山集团发展壮大，并非靠名望即可，必须靠领导人的雄才大略。因此，吴用倒向宋江，不能简单说成背叛，实乃顺势而动。

宋江带队，吴用出谋划策，开始南征北战。三打祝家庄，大破高唐州，赚取呼延灼，智闹西岳华山，这一连串打土豪反朝廷的军事行动，无不大获全胜。宋江不光为梁山集团赢得了巨量物资，也壮大了自己的实力。像大将呼延灼，落草的武松、鲁智深、史进等，全都归附旗下。晁盖见宋江如此战功赫赫，内心自然不安。他几次要亲自披挂出战，都被宋江劝住，只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轻举妄动，小弟愿往。宋江就这样一步一步牢牢掌控了梁山集团的实权。

03

晁盖肯定不甘心被晾在一边。他万般要宋江上梁山，不过是引狼入室。在宋江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他自然也明白了几分。晁盖决定行动，以证明自己的能力，好获得人心。恰此时，曾头市得罪了梁山集团。曾家五虎放言，扫荡梁山清水泊，剿除晁盖上东京。晁盖大怒，誓要捉拿曾家五虎。宋江又劝阻，还是那句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轻举妄动，小弟愿往。晁盖说，不是我要夺你的功劳，你下山多遍了，厮杀劳困，我今替你走一遭，下次有事，却是贤弟去。宋江苦劝，晁盖竟至忿怒，誓死要去。

众所周知，晁盖这一去，就被史文恭一箭射死了。按照小说上写的，晁盖会死，也是因为头脑简单，没有防人之心。是夜，两个和尚自言不满曾家五虎，前来投靠，愿引路破敌。林冲一听就不相信。晁盖却说，小弟修生疑心，误了大事。他就这样中计了，结果死在毒箭之下。晁盖的死，对宋江而言，真是天赐其便。有人甚至怀疑，是宋江买通了关系，设计杀害了晁盖。

关于晁盖打曾头市，的确暗藏着种种疑点。首要嫌疑，便是金毛犬段锦住。他自说偷了一匹马，要献给宋江，却被曾家五虎抢了。于是，就派戴宗去调查。一番调查，戴宗获取情报，说曾家五虎怎么仇恨梁山泊，这下可激怒了晁盖。在整个交战过程中，晁盖一直在发怒。这家伙丝毫不淡定，犹如吃了火药，怒气冲天，怎能不败。晁盖带了二十个头领，呼延灼和林冲这两员大将也在其中。交战中，林冲率先出马，奋勇杀敌，呼延灼却不见踪影。当初，林冲发动政变，推晁盖做老大，他肯定也会忠于晁盖。而呼延灼是被宋江赚取的，他显然是宋江的人。在不长的交战中，直到晁盖中箭，呼延灼才出现。林冲派三阮、宋万、杜迁护送晁盖，回了山寨。当下，众头领商议，收兵回梁山泊。呼延灼却说，须等宋公明哥哥将令来，方可回军。晁盖带兵出战，要收兵回去，却需要等宋江的将令。这岂不怪哉。

最能见出宋江的险恶居心，是在晁盖死后。临死之际，晁盖肯定也明白了宋江是何居心。因此，他没有直接传位给宋江，而是遗嘱：谁杀了史文恭，便叫谁坐梁山泊主。但宋江已有实权，也得人心，泊主之位早就是他的了。当此之际，吴用、公孙胜、林冲，都很识时务，共同推举宋江为泊主。宋江一番推让，很不情愿的答应了。刚一坐上，他便开始进行大整顿。聚义厅改为忠义堂。忠义堂上，宋江居主位，依次排下去是：吴用、公孙胜、花荣、秦明、吕方、郭盛。除了吴用和公孙胜，其余全是宋江的人。而吴用，已经彻底倒向宋江。公孙胜尚在徘徊。在人事安排方面，除了林冲主管左军寨，余下主管全是宋江的人。一上位，就如此大整顿，像一个临时老大干的事吗，显然已经谋划很久，蓄意为之。

按常理，梁山此时的大事，是给晁盖报仇。宋江也聚众商议，要给晁盖报仇。军师吴用谏道，哥哥，庶民居丧，尚且不可轻动，哥哥兴师，且待百日之后，方可举兵。这两个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糊弄着众好汉。吴用知道，只要前去报仇，杀史文恭的，绝对不可能是宋江。宋江也就一个刀笔小吏，哪有本事杀得了史文恭。晁盖此举，可谓够狠。但他没想到，自幼相交的朋友吴用，会背叛他。吴用不提报仇的事，反而要去残害忠良，一番阴谋，把北京的大员外卢俊义赚上了梁山。

卢俊义一来，宋江又假意让位。卢俊义哪敢坐。结果，卢俊义活捉了史文恭，按照晁盖遗言，名正言顺该是泊主。宋江自然又让位。此时，梁山集团差点内乱。李逵首先嚷着要杀人。吴用以目示武松。武松心领神会，也发作。鲁智深跟着闹起来。他们都是保宋江的。这一闹，除了宋江，谁还敢坐大位。但宋江还会继续让，提出去打城池，谁先攻破，谁便是泊主。因为宋江清楚，肯定有人不服他。他这么做，无非是向众人表明，这位不是他要坐，而是被逼着坐的。那些逼他的，都是他的人。宋江就是如此虚伪，如此富有心计。加上吴用帮他出鬼点子，要收拾晁盖，糊弄梁山众好汉，真是轻而易举。

晁盖这一生，仗义疏财，光落磊落，由于头脑简单，便活得有些稀里糊涂。他原本一个乡长，过得逍遥自在，稀里糊涂劫了生辰纲，稀里糊涂上了梁山，稀里糊涂做了老大，结果又稀里糊涂而死。到死，他才明白宋江的险恶居心，决定阻止他，不想，却被自幼之交背叛。晁盖可能是被陷害而死，也可能只是误信敌人身亡。对宋江而言，只要他死了，就是好事。他若不死，宋江如何上位。宋江要顺利上位，晁盖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