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窗外暴雨潇潇，雷鸣不止。
林芷儿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照出自己左脸上那条长长的伤疤，这让她想起了那枚戚百草发簪，自己的妹妹林婉儿也有一枚。
所幸，这疤痕掩盖了自己天生的胎记。

01

林芷儿戴好白纱珠玉斗篷从府里出来，她记得庭前那两棵白玉兰老树清香扑鼻，如今瞧见已是满身黄叶，她这才惊觉，已是秋日了。

她缓缓坐上马车，离开了林府。

北郊的竹林里，幽静偏僻，风一起，寒蝉嘁嘁。枯黄残败的竹叶随风簌簌落下，飘零到马车上。

马车一旁的护卫时刻警惕地盯了盯四周，丫鬟昙儿四处张望着。

眼见天色怡然西沉，马车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半晌，林中来了一位白衣胜雪的书生，他步调微慢，脚踩竹叶的声音沙沙作响。风柔柔地抚起他蓝色的发带，在空中起舞。

他的身姿在一片绿竹中顿时柔和起来，衬出他好生俊美的一张脸。

他手里捻着一副画。

林芷儿听到脚步声，想必是他来了。

她悠悠地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闻璟，快上马车来。”

她温声细语，边说边伸出手来，那手不像一位娇柔的贵女那般又白又嫩，竟有些粗糙泛黄。

闻璟攀上了她的手，上了马车。

过了好久，闻璟才从马车上下来。

天色越来越暗，车夫快马加鞭回了林府。

没过几日，一大早，丫鬟昙儿急匆匆来了林芷儿的闺房。交给林芷儿一捧紧紧包裹着的宣纸，说是闻璟公子要带给小姐的生辰礼，特别吩咐要小姐亲启。

林芷儿迫不及待地揭开那宣纸，闻璟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宣纸里包裹着一株植物。那植物花密集，花冠黄色，像漏斗一样，内面有淡红色斑点，叶子和根茎一片碧绿。和百草书里记载的钩吻一模一样。

林芷儿心里有些雀跃。她吩咐昙儿休书一封，约南宫家的长子南宫羽三日后在南亭苑游船一续。

“小姐，您约他？您没事吧？”

“他可是您的妹夫，闻璟公子要是知道了可不得了！”

南宫家族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贵胄，南宫家的长子南宫羽是我的妹夫。而这几年，南宫家和宰相处处对立，树敌颇多。阿娘和爹爹都不同意婉儿的婚事。可我那妹妹认定的事，非南宫羽终生不嫁。

我的妹妹婉儿，天生生得一张鹅蛋脸，肤如凝脂，娇嫩得能掐出水来，走起路来步步生莲，京城里人人都道她冰清玉洁，出水芙蓉。谁都宠爱她，就连府里不近人情的老麼麽也对她格外青眼。

她十五岁时刚及笄，京城赫赫有名的南宫世家出了半府的聘礼。就连圣上赏赐给老夫人价值连城这世上就一枚的凤蝶鎏金簪都转送给了她。

京城里的高门贵女无比羡慕她。南宫羽更是对她惜惜相待，如视珍宝。

“小姐，小姐，你在想什么？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二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小姐不必太过劳心。”

婉儿失踪已有半月，爹爹派出了所有的亲信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我如何能不担忧。

这让林芷儿想起了那日的春堂宴。京城最盛大的宴会，每年二月二筹办。京城颇有名望的达官贵人都会参加，连权臣凌霄都慕名而来。

至于他图了什么心思，谁也不知。听闻凌霄权倾朝野，铁腕手段。连当今宰相周公瑾都要敬他三分。

02

第二日，天才微微吐出一丝白。昙儿伺候她梳洗后，拿了一件粉色的披风给她披上，担心她着凉，随即她便动身去了闻璟的住处。

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院子，却被主人装点得十分清新别致，别有一番风味。

院子里的小荷塘养了许多鱼，满塘的白色荷花萦满了花香，鱼儿时不时蹦出水面，屋子的四周种满了兰花和芍药，确是一个淡雅的住处。

林芷儿走进屋子，那屋子里挂着许多画作，惟妙惟肖，有凌寒独放的梅，有清新淡雅的菊，还有一幅高洁的松柏。书案上还半卷着一副画，是林芷儿的画像。

“芷儿，你来啦”

闻璟的嘴角满是笑意。

“芷儿，为何两次见你你都戴着斗篷，可是受了伤。”

林芷儿将斗篷拿下。

“芷儿，你的左脸为何有那么大一条疤痕。可是发生了何事？”

“闻璟。不必担心我”

闻璟突然挽起她的手，把她摁坐在梳妆台上。他从阁子里拿出一盒药膏。抹了一点在手指上，柔柔地涂在芷儿的疤痕上。

“闻璟，你何时买了这药膏？”

“芷儿，这膏药是我前几日上山采的草药熬制而成，上次我见你戴着斗篷，就想到你的脸可能受了伤。”

“你的脸……………”

闻璟这时才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脸。

“芷儿。你看我，我忙着给你做你最爱的青禾酥，顾不了许多了。”

闻璟慌忙地擦了擦自己的脸上的黑灰，有些面露窘色。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绣帕，轻轻为他抚去了脸上的黑灰，那绣帕上绣着戚百草。

闻璟顿时羞红了脸。连忙起身钻进了厨房，呈上来一蝶青禾酥。

林芷儿笑着尝了尝，这青禾酥微甜里虽带有一丝丝苦涩，但唇齿间又散出清香，这比她以前吃的所有糕点都要独特。

“闻璟，你的手艺真不错。这禾酥实在是太好吃了。这是我人生中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是吗，那这些都留给你。”

林芷儿瞧着闻璟认真的样子，顿时有些心酸。

“闻璟，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府了，谢谢你。”

闻璟宠溺地抚了抚她的脸，将她揽入怀中。

“芷儿，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明年我定来娶你。”

闻璟，这是我最爱的戚百草发簪，我每日都戴着它，从不离身，你收好。

林芷儿回了林府，思绪不断。那戚百草发簪婉儿也有一枚，香味独特，婉儿从不离身。那是芷儿送给她的，一人一枚。

年幼时，芷儿和所有人一样，最疼爱婉儿，婉儿爱吃梨花酥，芷儿便忙前忙后为她做，婉儿有喜欢的东西，芷儿从来都让给她。

有一回婉儿因性子顽烈受罚，在正厅前跪了一天一夜，芷儿也跟着，那天下着大雨，阿爹不忍，才免了他们的罚。

03

转眼已是三日后的赴约之日。

薄凉的月色宣泄在南亭苑里，湖中水波粼粼，船上的舞姬身姿妙曼，妖媚动人，歌姬的琵琶声在月色中萦绕。

林芷儿步调微微地来到船上，遣散了舞姬和歌姬，趁着月色，独自在船上弹起了琵琶。她最擅音律。伯爵府的公子都曾为了听她的一曲红尘，而掷下千金。

南宫羽被琵琶声引来了船上。

南宫羽上船一把搂住了林芷儿的芊芊细腰，想要吻上去。

林芷儿顿时直犯恶心，一把将他推开。

“够了！”

“我的大小姐，还带着面纱呀，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儿啊，不过你装什么装！可是你约我来的。”

林芷儿立刻收了收脸色。

“南宫羽，你知道我最喜欢收集那上乘的百花百草做那金钗上的点缀，美轮美奂。我今日酿了花密，这花蜜的方子可是当今圣上都想要了去，我此刻邀君一同宴饮。”

“如此甚好，你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不陪我可真是可惜，今日你和我共同饮下这杯交杯酒做一夜夫妻如何？”

“你南宫家的权势，做夫妻，我真是求之不得。”

南宫羽笑得十分得意。

“你们林家两姐妹可真有意思。”

林芷儿倒在了南宫羽的怀里，耳鬓厮磨得喝着交杯酒，泪痕滑落。

那日的春棠宴，一酒一杯歌断肠。

“南宫羽，我们现场下个赌注如何，你若输了，愿赌服输，赌注就归本大人了，你看怎么样啊！”说话这人着紫袍金带，衣摆上绣着凤池，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凌霄大人权式滔天，还有您得不到的东西吗？”

一阵可怕的笑声绕梁。

“那，你的夫人林婉儿便是赌注！”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这诗里讲的是谁呀，南宫羽？

权臣凌萧看上了婉儿，今日，是你南宫羽的死期。

“你………！这花密有毒，你个毒妇！你好歹毒的心思！”

“这钩吻奇毒无比，就算华佗再世，你也必死无疑。”

“你不是林芷儿，你到底是谁？”

南宫羽吐出一大口鲜血，倒在了船上，惊恐得看着林芷儿，拖着身体往后缩。

“我的妹妹林婉儿爱了你一生，你卑鄙，你无耻，你为了你的权，居然将她送给了权臣凌霄，她还未到凌府，便被你的暗卫活生生刺杀在了马车中，你的暗卫胆大包天，竟在马车上羞辱了她。你的暗卫和你身上都沾染了戚百草的气味。”

“你没死？！”

“苍天有眼，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死无对证，可你忘了我的姐姐最爱收集百草，她做出来的戚百草发簪里面有五种香味，只有我知道”

“今日，你我将葬生在这条船上，你！南宫羽！死都太便宜你了。”

林芷儿拔下发簪，将南宫羽的脖子划破，鲜血喷涌而出。

林芷儿重重地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她醒来时，在一个小院，她记得那个小院，是闻璟的家。

闻璟端来了一碗汤药，喂着她服下。她有些不知所措。这里没有锦衣玉食，也没有富丽堂皇的府邸，更没有尔虞我诈的算计。

这里，只有爱和真诚，还有久违的平静和安宁，这是她一生都曾向往的。

她很是奇怪自己为什么还能活着，闻璟告诉她是他去求了一位高人，才救下她的命。

过了半月，林芷儿从榻上起身，留了一封信，离开了。

闻璟，你多日来的照顾，我感激不尽。或许我该叫你一声姐夫，我是长姐林芷儿的妹妹林婉儿。对不起，姐姐为了我惨死，我只恨自己的任性无知，不听母亲的劝告。以为那宫子羽是我一生良人，没想到春堂宴那日权臣凌霄看上了我的美貌，他居然要把我送给他。那晚我便中了迷烟，在林府醒来。再后来我听到了姐姐的死讯，大家都以为死去的是我，我与姐姐唯一的不同便是左脸的胎记。那日才能骗过你，对不起，为了我和姐姐，你要好好活着！

林婉儿不知道的是，为了救她性命。闻璟和江湖郎中做了交易，得了一粒秘药。而代价便是他的命。

闻璟在案前读着那封信，泪流满面。从芷儿吃青禾酥时他便知道了自己的芷儿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是他不敢相信一直在欺骗自己罢了。

芷儿用生命守护的人，既然她不在了，那便由我来护。

三日后，闻璟离开了人世。

不久后，姐姐的尸身找到了，林府将她和闻璟安葬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