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西区一条即将被拆除的老街尽头,有一家几乎没人再记得的铺子,门前的招牌已锈迹斑斑,勉强还能认出“阿奇·贝拉姆——玩具修理”。铺子本身像一件破旧的木偶,颤颤巍巍地立着,仿佛再下一场雨就会倒。
阿奇先生年近七十,瘦高、驼背,总戴着一顶几乎成灰的呢帽,像是一顶帽子拖着一副躯壳在世上缓行。他每天上午九点准时打开门,不为生意,只为习惯。
玩具修理这门生意,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没落。谁还修玩具呢?玩坏了直接扔,新的只需一个便士。只有阿奇始终相信,坏掉的东西也配拥有第二次生命。
他的铺子像个时间缝隙:墙上挂着失去按钮的泰迪熊,架子上摆着缺轮的木马,抽屉里藏着三十年前的布娃娃眼睛。他的手指早已僵硬,却依旧能耐心地给断腿的士兵上螺丝,给哑掉的八音盒重新找回声音。
一整天,也许连一个顾客都不会来。他便坐在木凳上,自言自语地修理着记忆。有时他对着一只没有主人了的木偶轻声说:“你是不是在找你的小主人啊?别急,总有一天他会回来。”
有天傍晚,一个衣着寒酸的男孩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辆断了车把的小马车。他小心翼翼地问:“先生,这要多少钱才能修?”
阿奇接过来,用放大镜细看一眼:“你这小马车,是老布雷顿工坊的货,结实得很。断是断了,但还有救。”
他笑了笑,露出几颗稀疏的牙:“这马车,像我。看上去废了,其实还能跑。给你免费修,一小时后回来取。”
男孩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走了。阿奇立刻动手修理。他用最旧的螺丝,最稳的胶水,把小车恢复如初,甚至还给它换了个微微发亮的铜铃铛。
男孩回来的时候,眼睛一下亮了,像灯盏点燃:“您真的是魔法师吗?”
阿奇笑而不语。他不是魔法师,他只是记得曾经有一个他自己的玩具,也是在五岁那年被父亲亲手修好的。从那天起,他就相信:被修好的东西,会变得更勇敢。
渐渐地,这件小事像风一样传了出去。每天傍晚,会有几个孩子在巷口排队,有的带着裂开的溜溜球,有的带着掉毛的布熊。他们不懂修理的意义,只知道:“阿奇先生会让它们重新动起来。”
城市终究会拆迁,铺子也不能永远站立。有一天,市政厅来了通知:整条街将在两个月后改建为办公楼群。
阿奇收到了通知,只是默默点头。他没有抱怨,也不忧伤。他开始一件件清点玩具,把修好的装进麻布袋,贴上便签:“已复活,待新生。”
拆迁那天,街坊们来了不少人——大人、小孩、老邻居。他们围着这家小铺,像是围着一座旧庙,不舍得离开。
有人问:“阿奇先生,你去哪儿?”
他耸耸肩,拍拍那只贴满邮票的木箱:“玩具找新家,我也该找个小地方,让这些被修好的家伙继续活下去。”
他最后锁上门,回头一眼,眼里满是温柔。不是告别,是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