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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丁
宁音踩着越野雪板站在加蒂诺公园的雪路上。或者说宁音站在雪色斑驳的马路上。因为路已不完全被白雪覆盖,有树枝,有树叶,还有混合着泥土的不知什么颜色但绝对不是白色的雪。更过分的路段早已露出柏油路的灰底色。这怎么都与雪路有些差异。四月的阳光很温柔,春天的气息沁人心脾,但这一切对于滑雪者是残忍的。
“越野滑雪的雪况已经不好了。”吴薇从后面滑来,小心翼翼地建议,“要不我们去幸运营滑雪场去滑高山滑雪?”
宁音摇摇头,固执地调整着滑雪板的固定器,往前调可以应付比较软的雪况,往后调可以应付比较冰的雪况。可今天应该怎么调呢?时而往前,时而往后?怎么调都不适合今天的雪况。“再往山里滑,应该还有不少雪,我想去试试。”
吴薇叹了口气,她知道宁音在执着什么。季初,宁音在越野滑雪时摔了一跤。那天雪况很冰,吴薇建议去运河滑冰,可宁音说一周五十公里的越野滑雪目标没有达到,所以坚持来加蒂诺公园滑。没想到摔的那一跤,竟然就把右膝盖别了一下,扭伤了十字韧带。做了修复手术后她一直在家休养,错过了今年整个越野雪季。今天是她生日,也是医生说她可以开始重拾滑雪的第一天,她决心要在四月生日这天完成一次完美的越野滑雪。
“那我去幸运营,回头再一起回家。”吴薇转身离开。宁音忽然有些羡慕她,心中生出跟她一起去高山滑雪的念头。吴薇总是这样,随遇而安。雪好就滑雪,冰好就滑冰,天气暖和了就骑车、划船。在她看来,既然户外运动是看天吃饭,顺应自然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宁音不甘心,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宁音独自向前滑去。加蒂诺公园的冬季是越野滑雪的天堂,禁止机动车开进,每天有压雪机维护,雪况一般都很完美。这里是她们常来的环线路线,一圈大概二十公里,有爬坡,有下坡。爬坡酸爽,下坡畅快。去年年底一场冰雨之后,雪况很冰,她就在这里摔伤了。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可现在的雪确实很糟糕,她每一下蹬动都费很大力气,雪板根本不向前滑行,感觉自己在做假动作,似乎在雪板上走。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变得急促,但还是想坚持。雪路是断断续续的,她需要不断调整方向,时左时右地来避开树枝和露出路面的地段,有时候她还需要脱下板子走过去。就这样走走滑滑,她进入山里地势较高的地段,这里的雪路竟然很完整。她很开心,庆幸自己的坚持,她终于可以完成在生日滑完这段经典环线的愿望了。她开始享受春日的暖阳,开始呼吸春日的气息。
突然,她的滑雪板似乎受到很大阻力,她专注向前倾斜滑行的身体没有收住,挣扎了几下,终于失去了平衡。她重重地摔在覆盖着薄薄一层硬雪的路上,膝盖传来一阵剧痛。去年摔倒受伤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她咬紧牙关,努力平复着呼吸,活动了一下双腿。好在膝盖没有扭伤,只是磕破了皮。可她不想起来。
“宁音!”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里离幸运营不远,坐了五趟缆车,滑了五趟惬意春雪的吴薇放心不下宁音,赶过来找她,正好看见了摔倒坐在那里的宁音。吴薇面露担忧,“我怕你会受伤,有没有摔伤?有没有扭到膝盖?现在的雪况不一,阳光下软,树荫下硬,不容易预知,很容易摔倒。”宁音明白,是阳光下那一段软雪让速度突然降下来,她才失去平衡摔倒。
宁音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向远处延伸的雪路。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眼角的一丝泪光。难道真的要放弃吗?几个月来她一直数着能重返滑雪的日子。她已经坚持了五公里,但这竟然花了她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跟徒步的速度差不多。照理说她滑完这二十公里的经典环线也就需要两个小时。今天的雪况实在太差了。可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整个雪季都没好好滑雪,真的就放弃吗?她不甘心。
“你知道吗?”吴薇知道宁音没事,但很不开心,就也在她身边坐下,“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勇气。越野滑雪不是人生全部,现在这个时候正是幸运营滑春雪的好时候啊。等天再暖些,我们还可以去划船,去骑车,去看花开。”
“我给你讲个故事。”吴薇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大一那年我跳芭蕾,每天练功到脚趾流血都不肯休息。连走路都在练习舞步,有一次太专注竟撞到路灯。”
宁音知道吴薇一直在跳尊巴舞,但却不知她曾跳芭蕾。她没有回应,等着吴薇继续。
“可后来我的膝盖受伤了,医生说不能再跳芭蕾。”吴薇笑了笑,说得很轻松,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跟她没有一点儿关系。“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整整一个月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直到有一天,我看到现代舞的演出,才发现原来舞蹈的世界这么大。现在我更喜欢的是尊巴舞,随着音乐的律动,恣意地舞动。”
宁音明白吴薇的意思,可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真的就这么放弃吗?
“其实生活中很多事都是这样,”吴薇望着远处的斑驳雪路说,“记得我刚开始学做饭的时候吗?”
宁音没忍住笑了:“当然记得,你非要按照菜谱,连盐都要用量勺称,结果做出来的菜难吃死了。”
“对啊,”吴薇很开心看到宁音笑了,“后来我才明白,做菜最重要的是感觉。就像我妈说的,‘火候到了自然香’。现在我做饭都是看心情放调料,反而经常被人夸好吃。”
"我大表姐,"吴薇继续说,“她本来在一家大公司做会计,工作稳定但很枯燥。去年她突然辞职,开了一家手工皂工作室。刚开始家里人都极力反对,觉得她太冒险了,生活不稳定,搞得家庭关系紧张。现在她的工作室可火了,她说以前做账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现在每天研究精油配方,设计皂模,虽然累但特别开心。家里人也不再说什么了。”
宁音想起自己家里的盆栽。她原本按照网上的教程,严格定时浇水施肥,结果植物反而蔫蔫的。后来她开始观察植物的状态,该浇水时浇水,该晒太阳时晒太阳,现在那些绿植都长得特别茂盛。
“你看那边的树,”吴薇指着山坡上的一片松林,“很挺拔的那几棵,都是在石头缝里长出来的。它们没法选择生长的地方,但懂得调整自己的姿态。”
宁音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几棵松树从岩石缝隙中斜斜伸出,枝干虬劲,别有一番风骨。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固执地想要某样东西时,妈妈总会说:“小音,你要学会转弯,太直的树枝容易被雪压断。”又想起一年初冬下雪,她非要按照原定计划去爬山,结果遇到大雪封山,差点被困在山上,好在后来有惊无险,安全回家。
宁音忽然醒悟,自己钻了牛角尖,可以说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或者说是捡着芝麻,丢了西瓜。自己一直执着于弥补这一季不能滑雪的遗憾,固执地在不能享受的雪况中滑越野,却忽略了初春可以享受的其它乐趣。比如说幸运营高山滑雪。其实,她是喜欢高山滑雪的,不亚于越野滑雪。
“走吧,再坐在这里,你的生日就真虚度了。”吴薇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幸运营就在附近不远,高山上温度低,积雪还很多。滑高山滑雪过生日也一样有纪念意义。”
这一次,宁音欣然握住了那只手站起来。雪路斑驳,但另一边的幸运营雪道会是好春雪,她开始期待了。谁规定,哪里摔倒,就一定从哪里爬起来。不是说关了一道门,就可能开了一扇窗吗?这扇窗,今天应该是高山滑雪,再过几天就是骑车,到了夏天就是划船加骑车。
四月的雪路终将消融,但崭新的路定会在脚下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