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27日,上海,大雪。
窗外的雪量之大,给我一种恍若回到新疆的感觉。作为一个北方省份,新疆的冬天是被厚厚白雪覆盖的季节。这种时候除了滑雪,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事情可做。所以在漫长的冬天里,我们在每天等公交车去上学的站台上,看着自己呼出的热气,期盼夏天,期盼夏天的瓜。
一转眼四月后半,天气终于在鸟鸣声中渐渐转暖。几乎同时,一些水果店里就已经可以看见西瓜的身影。此时的西瓜大多来自天气稍热的山东,甚至是遥远的海南,对于新疆的吃瓜群众们来说,此时的西瓜是不入法眼的。不仅价格昂贵,而且口感差劲,除非送礼,否则并不会有人买。到了六月,橙黄的小白杏与翠绿的无核白葡萄之后,新疆人的主力水果终于开始由西瓜承担。
毒辣的太阳之下,各个小区门口,堆满西瓜、沾满泥土的农用车总是吸引着每个人的眼球。车斗上通常站着一个维吾尔族大叔大妈,给围在车下的某个人选出他们心仪的某只西瓜;车下须有另一个人,负责将选好的西瓜接下,展示给选择这只西瓜的人。确认完毕后,称重、装袋、收钱,一气呵成。若是碰上对自己选择能力不自信,或是对西瓜不放心的人,则会立刻抽出一把水果刀,麻利地在西瓜上刺入,切出一个小小的三角,将瓜皮打开,一边给客人确认,一边说出一句新疆卖瓜人通用的吆喝——
“下野地沙瓤瓜,不甜不要钱”。
下野地这个名字虽然听着有几分日本风味,但其实是新疆最为知名的西瓜产地,全名叫做下野地农场。这里出产的西瓜个大味甜,且价格十分便宜。与其他产地不同,新疆的西瓜通常是椭球型,一个能够重达十几斤,而在我记忆里,某年的西瓜价格每斤仅仅0.3元。而斤这个量词又是很有新疆特色的用法——每个人口中都在用斤描述,然而实际的计量单位却是公斤,即千克。所以,西瓜的重量可达十几千克,而每千克的价格曾低至0.3元。
沙瓤瓜则是本地居民的最爱。这种瓜的瓜瓤仔细看有一种细沙的观感,吃起来含水量丰富,口感稍硬。这种西瓜在同样专业的农耕民族维吾尔族的种植、浇灌下;新疆长达十几小时的日照熏陶下,含糖量非常高,吃一口西瓜几乎是喝了一口糖水。要是放进冰箱冷藏,在炎热的午后取出来,用勺挖着瓜瓤吃,那种冰爽的感受,实在让人欲罢不能。每年夏天,我家三人平均每天都会消耗一个大西瓜,懒得做饭的时候,甚至可以以馕和西瓜搭配,作为一顿午餐。
但小西瓜也还是存在的,毕竟不会每个西瓜都长得那么漂亮。新疆本地居民也有爱吃不太甜的小西瓜的,通常拿上一个编织袋,装满一麻袋买回来,放在家里慢慢吃。
成熟的下野地西瓜,放久了很容易过熟。九月中下旬,市面上的西瓜就已经不太受欢迎了。一个过熟的西瓜,虽然同样拥有甜美的汁水,但果肉,也就是瓜瓤,口感会变软,并且藕断丝连,让人感觉像是吃了一口棉花,咀嚼起来十分难受。多年前,我家曾有一个西瓜从九月一直放到了十一月,打开时没有腐败,但仅有贴近瓜皮一层的瓜瓤还能入口,其他部分只能扔掉。
回家探亲时,我曾尝过扬州的西瓜。扬州并不产瓜,据说是来自海南的麒麟瓜。瓜体是圆圆的球形,吃起来没有新疆瓜的爽脆,甜度也稍差,但含水量还是十分丰富的;大学的时候,襄阳人卖瓜会把瓜放进冰柜,浸在水里以降温。放入水中的西瓜当天必须卖掉,否则会有水浸入而变质;而在湖南旅游时,我曾看到一个小贩,拿起水果刀把一个西瓜的皮削了个一干二净,我因这番景象错愕不已,许久才意识到小贩准备将西瓜切成片,穿在竹签上贩卖;上海的市场上,西瓜必须带着一截藤蔓,否则客人会认为这不是好瓜而拒绝购买。
比起常被新疆居民简称为“瓜”的西瓜,更为知名的其实应该是哈密瓜。和西瓜同时上市的哈密瓜俗名甜瓜,通常占据瓜摊的一小部分,西瓜的销量明显更高。这不仅是因为新疆人更喜欢吃西瓜、哈密瓜产量更低、价格更贵,也因为哈密瓜吃起来更麻烦,必须切片、刮去瓜籽才能食用;而西瓜只要切成两半,拿一个勺就可以吃了。要是碰上我这样的豪放吃瓜群众,甚至可以省去吐瓜籽的步骤——这种事交给胃酸和肠道去做吧。
说起甜瓜,新疆还有一种外形类似甜瓜的伽师瓜。和哈密瓜一样,伽师瓜也是一种由产地命名的瓜,产自靠近边界的喀什伽师县。它和哈密瓜的吃法一样,但通常需要长时间放置之后再吃,据说会比直接买来吃更甜。
新疆的瓜类品种丰富,不仅有金黄的哈密瓜、伽师瓜、墨绿的西瓜、巴掌大的香瓜,还有一些更具特色的品种。我曾在阿勒泰、北屯市附近的217国道上,看见一个小型市场,形形色色的维吾尔族农民在出售五颜六色的、叫不上名字的瓜。说实话,这些瓜的吃法、味道都近似于哈密瓜,但是它们的颜色还是独树一帜,值得一试。只是可惜我并不太适应糖分浓度极高的哈密瓜和类似的瓜,西瓜独占了我前十八年的几乎每个夏天。
只是大学毕业后,我还没有遇上夏天回家的机会,即使是炎热的夏日,我也只能在房间里与空调为伴,吃来自海南或是山东的昂贵的西瓜。得益于科技进步,它们的口感也渐渐变得更好,只是和新疆的西瓜相比,它们总还是缺了些味道,以及能让我在炎炎夏日悠闲度过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