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漫不经心地走近河道旁的小树林,树林不大,她信步走着。
树林的尽头,是一道高高的黄土坎子。黄土坎下面,竟然有一大片菜地。黄瓜、韭菜、茄子、豆角。。。每一种都自由肆意生长着,不论高低,各自欢喜。她不由想起老家的菜园。
一个老人正给菜地浇水。
“您好,您这菜卖么?”她大声问。
“咋不卖?你下来吧。”
她下了黄土坎,买了一袋黄瓜,一袋豆角,又听从老人的建议,买了一捆韭菜。
“一共20元,给现金吧。”老人说。
“我没带现金,能手机转你么?”她有些不好意思。
“手机我不会,你等会,我喊小刘过来。”老人往里走了两步,喊了两嗓子。
“来了,叔,啥事!”声音未落,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戴着一顶半新的草帽,脸庞微黑。草绿色的衬衣只系了下面两个扣,衣领向外翻,胸膛裸露,一览无余。
看到她,他微微一怔,黑色脸庞忽然一红。他迅速合了合上衣,走过来。
“你给她扫个码,帮我收个菜钱。”老人交代完,拖着水龙头走了。
“我买了一袋黄瓜,一袋豆角,一捆韭菜,一共20。”她语速很快。
“我手机放菜地了,你等一下,我去拿。”他看着她的眼睛。
“你也在这种地?”她问。
“是,边上那块。”他伸手指了指。
她轻轻哦了一声。
俩人没动。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小声问。
她抬头,他的脸已经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微黑中透着一点点红润。那一定是阳光和土地的颜色。她想。
她点点头。
田埂略窄,他在前面,走的很稳。“你走不惯,慢点。”他回头招呼他。
“怎么会,我自小就在田埂上走,没准比你还快。”她追逐着田埂上自己的脚印,看到飞奔在田埂上的小女孩。风吹过,灰色麻裙的裙角飞扬起来。
“真的?”他忽然回头。
他笑着,眉眼向上,嘴唇半张,嘴角微扬处,各有一颗小虎牙。她愣住了,眼前闪过一张熟悉而青春的脸庞。
“那就比一比。”他猛然拉起她的手,奔跑起来。
她跟着,如一只快乐的小鸟。裙子迎着晨风飞舞,就像鸟的双翼。
她闭着眼,任由双脚带她去任何地方。
“到了。”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带着烟草和汗水的气息漫过她有些发烫的面颊。她做了个深呼吸。
睁开眼,发现他们已穿过菜地,来到一片小小果园。
橘黄色的杏压弯枝头,低垂着;微微泛红的桃子迎着光在枝叶间生长。
“真好!”她张开双臂,仰起头,透过枝叶,她看到被枝叶揉碎的美丽天空。那么小,那么近。
她想起小时候,夏天,她躺在杏树下,蓝的刺眼的天空被精巧的分割成各种不规则的形状,树叶点缀其间。她随意摘下叶子,一片一片粘在天空里。
她的世界,只有蓝和绿。
“我弄的果园。”他仰着头,胳膊抵着她的肩膀。
她的手还在他的掌心里,细细的汗珠如润滑剂般填充微小的空间,温热、柔和。
“都是你种的?”她抽出手,向前走了两步,去闻杏子的味道。
“是,还有这些桑葚。树龄最长的,大概有14年了。”他停在原地,看着她微微起伏的后背。
一阵悠扬长笛响起,她吓了一跳。原来是她的电话。她慌乱地拿出手机。
“嗯,好,你们再钓会吧。我找到了一片菜园,菜很新鲜。不远,从你们钓鱼的地方上来就是。嗯,我买好菜就回去,大约,”她侧身看着他,他也在看她,“大约,半个小时吧。好,拜拜。”
夏日的晨风擦着树叶,悄无声息。
两只纤巧的燕子斜着滑过树梢,向上盘旋,不留丝毫痕迹。
世界,那么安静。
“哦,对了,你手机,我还没扫码。”她打破了沉寂。
“不着急,一会儿吧。”他说。
她抬手摸了摸身边的杏树。
“这棵是山杏嫁接的么?”她问,却并不回头。
“是。”他走上一步,与她保持了一点距离,伸手摘下一颗金黄色的杏子,掰开,捏住一瓣送到她的嘴边。
她自然地张开嘴,嘴唇轻触到他有些粗糙的手指。
“好吃么?”他甩着杏核,看着杏核落地,无声无息。
“嗯。”她点点头。一缕黑色的发丝飞起,拂过他的脸颊。他闻到微微的薰衣草香,那是他曾经最熟悉、也是带给他无尽伤痛的味道。
“另一瓣呢。”她问。
“走了,跟我最好的朋友。”他右手摸索着裤兜,掏出一盒香烟和一个打火机,愣愣的,好像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她回头,接过他手里的香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香烟,放在他的嘴里。
“啪!”打火机火苗一闪,旋即熄灭。
他一机灵。
“刚才,抱歉!”他吸了一口烟,慢慢吐了出去。淡青色烟圈慢慢扩散,迷蒙了他的面颊和被爱伤过的眼睛----忧伤、沉静中带着无法释怀的爱与恨。
她直视着他,他躲避着。
“对了,杏。”他摊开握着的左手,杏瓣已变成颜色发乌、热乎乎的一小团。
“脏了。”他要扔,手却被她握住了。她举着他的手,含住杏瓣,闭着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手指。
他甩掉香烟,双手用力环抱住她。
热辣的感觉充斥着她的身体,不断膨胀,刺激着每一个毛孔。
窒息般的眩晕。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镶嵌在另一个身体上的模型,没了呼吸。只有双手,紧紧扣住那坚实的躯体。
一双厚厚的干燥的嘴唇压下来,吞没了她的双唇。她紧闭着嘴。火热的双唇缓缓后退,舌尖轻轻舔舐她柔软的嘴唇,她不由自主张开嘴,舌尖如猛兽般冲了进来,盘踞在她的嘴里,与她的舌头进进退退,死死纠缠在一起。
她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的起伏。
她知道,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猛烈的攻击慢慢转为轻柔的爱抚,舌尖温柔触碰,离开,再触碰,再离开。
她微微睁开眼,看到层层叶子上面的一片小小天空,绿色和蓝色,那是她的世界,她的梦。
梦里,只有相拥的两个人,和绵长、深沉的吻。
又是一阵悠扬的长笛。
谁也没动。他们的舌头又急促地缠在一处,猛烈地吞噬着,似乎要把对方吞没。
他紧紧拥抱着她,她贴着他坚实、敦厚的胸膛。
长笛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他慢慢松开环着她的双手,嘴唇一点点擦过她的唇边,缓缓离开。他松开她,向后退了一步。
她张着双手,惯性般向他靠近。
“接吧。”他温柔地说。
她咬着嘴唇,接通了电话。
“你们不玩了么?啊,我这也快了。菜买好了,我又看着个果园,摘了些杏,是啊,一个个摘的,特别不好摘。是,你们,你们再等一会儿。”她看着他把橘黄色的杏摘下来,一个个放进地上的塑料袋里。
“我该走了。”她说,“扫个码吧,叔的菜钱。”
他不吭声,只顾摘杏子。装满了,拎起来就走。
“手机在菜地。”他声音发闷。
外面的太阳晃的她睁不开眼睛。她用右手手掌放在额头遮挡着。
他快速摘了些黄瓜、豆角,又塞满一袋子。
“我送你。”他把所有东西归拢到一个大手提袋里,上了黄土坎,又往前走了几步。
停下,他转过身,看着她。
“我走了。”
他轻轻点点头,眼角流淌着忧伤。
她提起手提袋,裙角打在他带着泥土的灰黑色长裤上。
“你爱吃桃子么?再过半个月,桃子就熟了。”他大声说。
她停了一下,随后加快步伐。她觉得手里的袋子那样沉重,压得她透不过气来。眼睛像进了什么东西,看不清前面的路。
“我给你留着,等着你。”他看着她纤小的背影,灰色麻裙随着她轻舞飞扬。
她听着,眼泪“啪嗒啪嗒”落在手提袋上,碎成一串小小的珠子。
她又看见躺在杏树下的小女孩,笑着,看被枝叶揉碎的蓝色天空。
再见,你的果园;再见,我绿与蓝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