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儿子的母亲干起了自由职业——在小区里捡破烂。
这既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生活的全部。他想这不是偶然。
母亲那个年代的人是一辈子辛苦惯了的,在土里,水里;在山上,地下。在让他们闲下来是不可能,让他们去找一份工作也是不可能,于是她拥有了自由的职业。
尽管孩子们很多次劝阻她,起初是觉得丢脸,又不是缺吃少穿。后来又心疼老人太辛苦,大热天的提着袋子在小区东游西逛。疫情期间母亲还去超市门口捡塑料瓶,儿子终于忍不住了,当着全家人的面把母亲狠狠训一顿。母亲像做错事的小孩,只是憨憨的笑。儿子走后,母亲继续他的工作。
母亲的工作风雨无阻。
此刻的儿子在市中心一间三十八层的写字楼里办公。他是一个高级程序猿,可是业内他们都戏称自己是搬砖的——码农。包括隔壁公司哪些金融工作者,哪些文字工作者。尽管他们都有一个光鲜的头衔,当儿子想起母亲看到易拉罐的着迷眼神,他又说不出二者之间的区别。
从内心里,儿子是瞧不起母亲的工作。
自己才是为社会创造价值,是有社会意义的职业。拾破烂是什么工作啊,既不是创作,也不能推动社会进步,最主要的还会被人另眼相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
最近母亲又沾染上了一个新的恶习,经常和邻居老太太在小区门口打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每次从门口经过时,儿子就会用斜着眼盯上几分钟,可母亲憨憨的目光都吸在纸牌上,她眯着眼舔舔手指,又接上一张。
吃晚饭的时候,儿子看母亲在搁碗,就笑着对母亲说,少打一会牌,哪怕散散步都对身体好过百倍。母亲点点头仍憨憨的笑,佝偻着身子缩进电梯。
从阳台望见母亲出门的背影,儿子有种莫名压力,可能是最近工作上的事。他划开手机屏幕,先浏览了朋友圈的动态,在一个重要信息面前停了下来,轻点一个赞——不妥,缩回手指到嘴边舔了舔,悄悄收回。
又翻开抖音,在劲爆音乐配合下的捧腹段子,分分钟钟把烦恼抛到了脑后。
就在十年前,和老婆刚处对象那会,他每天还只能以短信和QQ传情,所有美好的感觉要靠思念来填补。现在真好,快乐只需要面部表情配合。
自从给母亲买了新的智能手机,她不捡垃圾了,不打牌了,她开始学习了。
才一天功夫,孙子就教会奶奶玩抖音。母亲见了手机就上头,她喜欢看高山流水,听鸡叫鸟鸣,清新自由的乡村生活扑面而来。才几天,母亲被无数同龄人圈了粉。
自从试着拍了几个视频以后,她也有了自己的粉丝。她不知道粉丝是什么,只觉得和捡瓶子揭纸牌的感觉一样。这天起,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几年前随女儿远走北京的老邻居也成了母亲的粉丝。
儿子下班走在小区里第一次感觉是这样的步伐轻快,他再也不觉得难为情了,看到母亲的眼神也是憨憨的。吃过晚饭,全家人攒在沙发上,儿子给母亲讲述抖音里无穷无尽的有趣话题,孙子在一旁表演。
半年以后,孙子为奶奶发了最后一条视频,奶奶被诊断出阿尔茨海默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