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在家里待的日子久了些。乡下,晨光昏晕,清风鸟鸣,干净澄澈的风月倒让我觉得别有一番滋味。每每坐在屋檐下,总爱呆呆的望着,望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事物。远山,天空,竹林,草木……像埋葬已久的秘密般被挖掘,而后又在心里扎下了深根……
家门口栽了许多植物,我父亲种的。父亲总爱侍弄些花草,心情好的时候。种类很多,我也叫不出个名头来,但大多活不长久。栽的最多,且长得最好的是榕树。侧屋有一株,年头久远,大概有二十多个年头了。自打能记事起,它就已经那么高大,风雨不动的守护着我们。我们常常在树下玩耍,树叶婆娑,光影的晃动常常湮没在一片嬉闹声中。堂屋的右前方,有二株,距离不远,争相往上爬,日渐壮大,枝干不断地往楼上伸展。还有两株对称着的鸭脚木,长得极好,正对着大门,叶子半椭圆形,形似鸭脚,一簇簇密密生长,只一枝细干擎着,撑开了一把巨伞。
在鸭脚木中间,有一株山茶,大概是2年前种的。种的位置十分随意,并没有遵循某种规则,至少我并没有从中感受到任何一种结构美或是意境美,或许父亲也没想到要种它。这株山茶长得并不高,而且瘦弱。两年的风雨涵养并没有改变它,和刚种那会儿没有多大区别。
我看着它,瘦弱的躯干在风中却依旧瑟缩着;虫啮凋敝的黄叶,零星地点缀枝头,有大半枝叶早已枯败;只见它半死不活迎风站立着,极不起眼。以至于我平时很少注意到它。我不禁想起了我过世的爷爷。我十几岁,他八十多岁,瘦骨嶙峋的身躯,皮下只一副骨架,和蚕虫一般奔凸的干瘪的血管;花白的头发稀落在头顶;拖着一副残破的身躯在世上行走。等到岁月的风霜汲尽了他的骨血,最后,也只能倒下化为一抔黄土。他的坟就落在前方不远处长满野草的小山丘。
春雨淋淋漓漓,淅淅沥沥。这株山茶,就毫不起眼的站在这儿两年。大自然的雨水没有灌溉它成长,风霜竟也没有侵蚀它倒下。它只是默默地,在那儿站着,就像爷爷的坟墓一样,在山那头缄默。雨气空濛迷离,远远地看它,却只是形单影只的在风中摇曳。空气中,不时弥漫着草木和泥土的散发的土腥味。这迷蒙的味道,我总想不好是什么?或许是蚯蚓看不惯紧致的泥土把生命埋葬,便和着雨水将枯草糅合在了土里?或许是山茶被雪藏的记忆在地底下嗫嚅?又或许是干枯的山茶在一个春天做着一场春梦?谁知道呢?树底下,常常能看到晃悠着的三两只母鸡。不急不缓地走着,毫无目的。有时候只是痴痴地站在那里,目光迟疑地望着,给零落在各自世界里的对方一丝慰藉;有时候会在泥土松动后,刨土,啄食,而后一尽饮下大自然甘甜的雨水,也许蚯蚓还在胃里蠕动。
母鸡,晃晃悠悠着。它早已看惯了风月,见惯了雨露。我们也早已习惯。习惯了山茶的枯落,不再奢望它能挣扎着重生。要不,母亲怎会用一块木板挡在它跟前。岂不是眼不见心为静? 这边的榕树,不知不觉间爬上了高高的屋檐,留下一片绿荫在窗子里,枕着繁星点点一起入梦。鸭脚木像是门口的守护神,伞骨渐粗,撑开的巨伞风雨不动。
春雨,一夜一夜送走白昼。清早起来,旭日还未升起,隔夜的幽静依稀残留。灰色而朦胧的雾气在空中飘荡,暗绿色的树叶、竹叶浮漾着湿湿的流光。踏着满地的落叶断枝往外走去,泥土湿润,粘稠,裹挟着底下生命的呼吸。不经意间,突然发现,在暗绿带黄的树叶中竟显出几朵硕大的红花来,赫赫的在雨后十分显眼。山茶——竟然,开花了。我有些震惊。依旧是瘦弱的枝干,凋敝的叶。拖着冬天的身躯走进了春天。巴掌大的花朵,极力张开它丰满的嘴唇,向着周遭的一切倾泻它所有的愤怒与傲慢。灰色的树枝上还吐着花蕾。春雨绵绵,它却克制地包裹自己。也许是要等到那几朵凋落后才能开花,好延续她们的“使命”,绚烂整个春天。
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心头。草木有本心。生命,似乎总在绝处逢生,又或者每一个生命都有它的使命,总有绚烂之时。人生的风雨的摧打,也许会让你倒下,可又何尝不会有傲骨在血流中灌溉、充盈?
不断往前走去。只见,一片绿光在春天里漂游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