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斌 【原创】
04
小惠和阿芳是一对姐妹花。
小惠梳着两根传统的麻花辫,与现代都市的女孩相比,显得与众不同。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梳这种麻花辫儿的女孩了,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
小惠戴着近视眼镜,像我印象中的小学老师。她第一个月领了工资买了不少衣服,白衬衫上带着许多叮哩咣当的小亮片,还有花裙子。
小惠问我,好不好看?
我说,平时穿可以,你看公司有这样穿的吗?我提醒她,去客户那里一定要穿正装,公司里虽然没有统一着装的要求,但要尽量简朴、大方,体现职业素养。还有保持自我良好的卫生状态,头发要三天一洗。
小惠来自农村,常常感到孤独。下班后,她单独和我说,公司里大家都瞧不起她,只有我护着她。
我劝慰她,不要在意这些,把业务做好,自己有本事才是最重要的。我让她每周写一篇周记,写什么内容都可以,周六下午下班前交给我。
小惠的周记,多是些平时工作与生活中的琐碎之事。看了毫无兴趣,我有时怀疑当初自己的判断力是否出了问题。
我对她说,这不是你的水平,你上学时读的那些唐诗宋词都去哪里了?
之后,小惠找到一些感觉,写些小散文。她文章中的好词好句,我每每看到,都会用红笔给画出来,像老师批改学生作业一样,并在部门的例会上让她分享给大家。
在工作中,她很努力,特别是遇到客户质疑时,她能耐下心来,一遍遍地调整方案。
小惠没有阿芳那样幸运,认识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而且两人还说得来。
小惠是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几经周折,嫁给了一个大她16岁的男人。这个男人没有工作,在家里啥事也不干,自己和父母住着一套两居室,另有一间平房出租出去。每个月靠微薄的租金和父亲的退休金过日子。那男的说,他家一旦拆迁,他就变成富翁了。
小惠是个文艺女青年,与那个京油子没有共同语言。
那男的图她年轻,她图男的是北京人,有房子。
小惠有的话并不和我说,她会和阿芳说。阿芳又把小惠的情况转告给我。
小惠太想嫁给北京人了,想在北京有个家。在这一点上,她和阿芳的想法是一样的。有一套房子,就有了安全感。房子已经不再是遮风避雨的物理居所,而是外地来京打拼人的心理慰藉,甚至是一种成就感。
初冬,我们要去新疆作业,这次项目周期长,路途远,老板和我商量项目人选,最初没打算让小惠去,而是让阿芳去。
小惠得知后,主动找到老板,说她不怕吃苦,希望得到锻炼。老板征求了我的意见,换下了阿芳。我们五人的项目组出发了。
我们先坐飞机往乌鲁木齐,再坐大巴车到某市,路上大概要五六个小时。在车上,我和乔都闭目养神,耳边是年轻人在聊天。
初冬季节,新疆比北京冷得多。大家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我用围巾将自己包好。
项目按期完成了第一阶段调研和基础资料的收集工作,我们打道回京。在乌鲁木齐飞往北京的途中,小惠从座位上起身要去卫生间,正巧空乘小姐姐推着小推车过来,由于飞机的颠簸,小推车撞到了小惠。小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个位置离我不远,看到我的下属被撞到,我当然不干,站起身忙扶起小惠,又和空乘小姐姐理论。空乘小姐姐态度很好,一个劲地道歉,并连声问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小惠说,没有。
本以为这个事就是一个小插曲。
从新疆回来,我们进入到第二阶段工作中,汇总整理资料,分析、判断,准备提出策划方案。
老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问我小惠怀孕的事我是否知道?
天那!听到这个消息真把我吓了一跳。
老板说,她已经怀孕四个月,现在家里保胎呢。
我想起飞机上的一幕,吓出一身冷汗。如果真有个好歹,怎么和她家人交待。
老板把我给骂了一顿,说我工作不细致,下属怀孕了都不知道,还让小惠到新疆出差。
我从老板办公室里出来,忙给小惠打电话。
我说,你怎么搞的,怀孕四个月还要去新疆,万一真出事,你受罪不说,大家都麻烦。我的语气有点急。
谢天谢地,幸好那天在飞机上没出大事。
小惠告诉我,她嫁给了一个42岁的男人。他们认识不到三个月就结婚了。那个男人对她一点都不好,她想出差,一是想换环境,二是出差有出差补助,自己能多挣点钱。
我说,你太玩命了。我真的替小惠捏把汗。
阿芳和我说起小惠家里的情况。她在家里很受气,她老公把她当成摇钱树,每个月小惠要把工资全部上交。小惠说,她工作以后,每个月要给她妈妈寄一千块钱。那男的说,你结婚以前给你妈寄钱应该,现在结婚了,你有地方住,就要把钱全部交出来。
我说,这婚有什么可结的?还不如自己住出租屋子里踏实。
“那可不一样,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必须要结婚,不结婚会被人笑话的。”阿芳和这样我说。
“那也不能找个小惠她老公那样的人,自己不工作,啃爹妈,啃媳妇。”
可能到北京打拼的女孩子都把嫁给北京人当成人生的目标,以后生了孩子,就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了。再有北京人有房子,她们不用再考虑买房子的事,把自己的青春捆绑在别人身上,捆绑在房子上。
在公司的小会议里我和小惠进行了一次长谈。尽管我之前已经从阿芳那里得知了一些情况,但小惠的真实情况远比我听到的更糟。
小惠边说,边用纸巾擦眼泪,那种无声的哭泣和持续流淌的眼泪,就像永远也拧不紧的水龙头。
我问她下一步怎么考虑?
她说她想把孩子生下来。孩子没有错,她在我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她有时还会踢我,我要把她生下来,将来是我的伴儿。
我们的工作紧张有序,我尽量给小惠安排轻松一点的工作,让她帮我整理资料,所有外出的工作安排其他同事。
小惠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儿。她遭到家庭暴力。那个重男轻女的男人,把小惠当成提款机,当成生育工具。
我和阿芳去小惠家看她时,她拉着我的手,说,这个家我没法呆了。
作为老板,他有他的考量。一是小惠隐瞒实情去新疆出差,这让老板始终后怕。二是小惠生孩子请了两个月假,即使来上班,也要早下班回家,做不了太多的工作,就和我商量让小惠主动提出辞职。
我说,这不可能的,劳动法有规定,女同志在怀孕和哺乳期是不能辞退的。这样您会有麻烦的。
老板说,所以说让她自己主动提出来。
我快要哭了,我说,这话我说不出来。
老板说,你把阿芳叫来。
小惠离开了公司,我心里一直不好受。一个为了想在北京站住脚的农村姑娘,一心想嫁给北京人,这是她们通往“成功”的捷径。
我不敢问阿芳,好像我和老板合谋,后来才知道是HR通知小惠的。
小惠在女儿半岁时,选择了离婚,回到河北老家,在一个县城打了份工作。
她临走前,特地打电话给我,说她在公司工作的三年,学习到许多东西。她越说感谢我,我的心里越难过。我这个“礼部尚书”没能保护好我的属下。
阿芳则是埋怨小惠,忘了过去的姐妹情份。这也让我难过。
礼部同期的双姝,一个如“盛夏骄阳”,一个似“秋夜月光”,两个人性格不同,命运也截然不同。一个嫁给了房子,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一个嫁给了北京,却最终离开。
小惠有错吗?她只是不该把自己的命运系在一个不靠谱的男人身上。
同在“礼部”屋檐下,阿芳脸上那抹明媚的阳光,小惠眼中那缕拂不去的忧愁,很多年了印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