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外，几个护士在小声议论。里面躺着的女人，是她们的旧同事。旁边座椅上，两个警察在打盹。
“她就是那个飞上枝头的麻雀姑娘？”
“听说是半夜送来的。可惨了，她那个钢琴家老公和婆婆，都死了。孩子也没了。”
床上的女人，身上缠了一堆绷带，眼角带泪，面色苍白。
原来有多幸运，现在就有多悲惨。
一年前。
晓晴做梦也没想到，天上掉馅饼，会砸中她这个灰姑娘。
未来婆婆阑尾手术住了一次院，就定下了她的姻缘。
她的钢琴家老公方凯，36岁，帅气多金。当初送汤陪床，还曾是护士们热议的话题人物，衣靓人帅又有孝心，难得还是单身。
那时，晓晴进进出出，忙着照顾重症病人，倒没多留意这对母子。
晓晴的护龄不长，但是勤奋细心，业务能力强。不仅同事关系融洽，病人也喜欢她。
论长相，她只能算白皙清秀，但她有一双会笑的眼睛。想追她的男孩子也不少，最后却都不了了之。
她家在外地，听说还是后妈当家。即便不介意她的出身，父母们也不愿接受一个三班倒的媳妇儿。
工作辛苦，她倒也顾不上终身大事，26岁未婚，在大城市不稀奇。自己条件不好，只有更上进才是。命运不会亏待努力的人。
果然，幸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未来婆婆不喜欢儿子交往过的白富美，不是太轻浮，就是骄娇二气重。他们家不缺钱，缺的是温顺贤惠的媳妇儿。
肯吃苦，脾气好，让她入了婆婆的眼。娘家亲缘薄，才更会在夫家用心。婆婆满意，儿子也没什么好说的，年龄大了，总要稳定下来。
方凯看来是个规矩人，人斯文，条件又那么出色。小姐妹们都劝她抓紧，过了这村可没了这店。
晓晴考虑了几天，觉得肯踏实过日子，她还有什么好挑的。对方家境富裕、人口简单，婆婆又知书达理，简直就是最理想的家庭模式。
做个贤妻良母，正对她胃口。恰如水到渠成，很快迎来了盛大的新婚典礼。
儿子结婚有点晚，妈妈更想给他办得风光体面。给儿子最好的，是婆婆的心愿。
婚礼紧张筹备过程中，大事小事全靠未来婆婆操持。晓晴有些过意不去，可她的眼光确实比不了婆婆。
除了试个婚纱、摆个姿势拍照，其他都不用晓晴操心。姐妹们羡慕得嗷嗷叫，太幸福了，令人眼红啊。
挽着高大儒雅的新郎，她在众人的瞩目中，走上了婚姻的红地毯。
他温柔的注视，如同豪华盛宴上华丽炫美的灯光，让她目眩神迷，心驰神荡。
尖细的高跟鞋踩过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
幸好，有他，用修长而温暖的手，一路牵引她，稳稳地，应对了人生最宏大的婚礼场面。
当然，还有知性典雅的婆婆，举杯谈笑间，帮她解除了新嫁娘面对众多陌生亲朋玩笑起哄的困窘不安。
亲友们的贺喜声中，多半是羡慕的口吻。谁能相信，一个家境特殊的平凡女孩，竟然嫁给了一位风度翩翩的钢琴家。
他们住的是独栋别墅，新房在三楼，婆婆住二楼。
新婚夜，绅士和淑女的结合，温柔而甜蜜。激情过后，晓晴在丈夫的身边沉沉睡去。
半夜起床小解的新娘，发现新郎失了踪。
楼上楼下找不到人影，最后是男人特有的呼噜声，把她引向了婆婆的房间。
此起彼伏的声响，像个小勾子，勾住了晓晴的脚，她轻轻拧开了婆婆卧室的门锁。
耳边酣畅的呼噜声，像惊雷样击打着她的心房。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适应了黑暗，房间里的轮廓清晰起来。婆婆的大床上，果然有男人。
新婚夜，她的丈夫竟睡在了婆婆床上。
婆婆微微蜷在丈夫怀里，只露出一点侧脸。丈夫那搂抱的姿势，既像是安抚又像是保护。
谁来告诉她，这什么情况？晓晴很想上去推醒两人，又自觉有些尴尬。人家是母子，别瞎猜。
男人翻了个身，停了鼾声，却是没醒。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忍着满腔疑惑，悄悄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下楼，丈夫和婆婆，已经衣衫齐整地，在餐厅就餐。
餐桌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营养早餐，有中餐有西点。
方凯面前，除了牛奶面包，和一堆精致的小碟，还放了几只白瓷小盅，里面盛着各色细腻羹汤，或稀或稠。
婆婆正举起其中一只，递到方凯手上。
“凯凯，这是妈早起熬了两个多小时的猪腰鸽子汤，用了10几味滋补药材。这几天你可得好好补着点。”顺手又挪了一碗，“这碗梨汁也别忘了喝。”
晓晴看得暗自咋舌，有钱人的生活，真奢侈啊。这么多汤汤水水，得费多少功夫。
她赶紧调整表情，走过去，跟母子俩打招呼。终究有点不自然，爱笑的眼角，只稍微弯了弯。
婆婆剥了个鸡蛋，放到了方凯的碟子里。抬眼，看了看她，让她自己去厨房盛粥。
晓晴端来粥碗，挨着丈夫坐下。方凯轻轻握住晓晴挪椅子的手，小指在她掌心挠了挠，快活地冲她眨眨眼，问：“睡得好吗？”
晓晴手心又痒又热，白皙的脸上浮起两团红云，羞得赶紧抽手扶着碗，偷眼看了下婆婆。
婆婆眼神微闪，嘴角翘了翘，又夹了一筷子鱼丝放到了儿子碗边。
一会儿，方凯吃好起身，婆婆又劝他加了一块点心。
晓晴看到婆婆面前的早餐还没怎么动，她低下头，默默地，吃完了自己碗碟里的餐点。等着帮忙收拾碗筷，婆婆不肯。
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方凯，抬头说：“妈，您就让她帮忙吧。辛苦这么多年，也该您享享福了。”
“哎，妈不辛苦。妈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能把凯儿打理好。媳妇儿刚进门，她哪里懂得怎么照顾你。慢慢来。”
“没事，晓晴是个勤快人，您多教教她。”
晚上，晓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方凯捏着她鼻子，笑她小心眼。
原来，婆婆年轻时一个人教养方凯，又省吃俭用送他学琴，身体一直不好。
一天两人淋了雨，夜里他高烧不退，又找不到车，婆婆只好冒着大雨背他去医院。她把方凯包得严实，自己却淋了一路雨。
那是个冬天，寒气入体。从此后，只要一入秋，婆婆就手脚冰凉浑身发寒，严重时会胃痛。家里没空调，都是小方凯贴着妈妈睡，才能睡个好觉。
这不，手术不久，身子弱，夜里浑身难受，有空调也不管用。方凯听到呻吟，只好用老办法哄妈妈入睡。
听了半夜的故事，晓晴这才明白，婆婆不容易。一个人，咬着牙，卖房辞职，靠带学生打短工，吃尽苦头，陪着儿子东奔西走，直到功成名就。
晓晴感动得眼眶湿润，这样坚毅慈爱的母亲，太少有了。从小失去母爱的她，发誓要好好孝顺婆婆，把她当成亲妈一样。
第二天，天不亮，晓晴就起身，准备大干一场。谁知，厨房里已经忙得热火朝天，婆婆又在煲汤。
为了熬制出最佳效果，婆婆每天四点左右就起床，因为她还要准备营养丰富的早餐。
为了败火滋补，婆婆有时还要亲自挖些野菜和中药材一起，熬各种补身汤，方磊已经喝了二十年了。
晓晴听得头皮发麻，这么细致的功夫，她能应付么。护理病人，那是因为病情职责需要，丈夫是个健康的成年人，这么持久的补，不会营养过剩么。她可是学医护的。
不过看着婆婆那份骄傲和满足，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婆婆分明对她的家务能力不屑一顾，存着打磨的心思呢。
其后几天，晓晴看到了一个无微不至爱心爆棚的妈妈。
每天提前制定食谱，饭菜要按方凯的口味，精挑细做，送达嘴边。衣服要成套熨烫挂齐，地板要一尘不染，摆设要保持原位。总之，怎么让方凯舒服，就怎么来。
婆婆对儿子的细致程度，不断刷新她的见识。而对她的培训也任重道远，嫌弃不断。虾剥得不够完整、鱼刺剔得不干净，牛排煎得不是太老就是太生，汤煲得太稀，地板擦得不够亮、衣服熨得不够挺，搭配不得体。
才几天，晓晴就感觉自己成了个前所未有的废物。并且，在那母子天伦同享，其乐融融时，晓晴好像成了个透明的摆设，没有多少插话的余地。
等到蜜月旅行时，婆婆和他们一道踏上了马尔代夫之旅。多半时候，晓晴抱着一堆物品玩手机，方凯在帮婆婆拍着外景。婆婆风韵犹存，又会打扮，比晓晴更懂得面对镜头。
晓晴很无语，她不是个小气的人，方凯对她一直很温柔，婆婆也会适时表示关心和谦让。可是真的好气闷。
好在，夜里丈夫会抱着她一边亲热一边说着甜言蜜语。想想婆婆的辛苦，她的气也就消了。
很快，晓晴又回到了工作岗位，她的笑容又多了起来。依然是三班倒，夜里进出，婆婆常会守着她，责怪她动静大，打扰方凯。
有时，干脆让方凯跟她睡。
方凯有演出，婆婆往往会跟着一起飞，去打理饮食起居。
婚前，方凯说过，婆婆想让她辞职回家，可她不太愿意。婆婆也没坚持。后来又说等有宝宝了，必须回家。不会伺候儿子，总得伺候好孙子。
可是，想到生孩子，晓晴有些茫然。以后不再工作，难道就一辈子在家伺候老公儿子，当个全职保姆？像婆婆那样做得有滋有味，几十年如一日，原谅她实在难以想象。
直到那天，他们夫妻正沉醉在造人计划中，婆婆居然像个幽灵一样，闯进了他们的房间。就像那个新婚夜，她悄悄地站在婆婆床前。
只是婆婆审视完了，居然喊走了做到一半的丈夫。留她一个人在阴影里，泪流满面。
这夜以后，晓晴意识到，情同母女只是自己的幻想，婆媳斗法才是她的生活。
谁也不是傻的，她的好脾气是有底线的。
为了捍卫妻子的地位，保护自己的婚姻，她一咬牙，真的辞职了。从衣食住行，全方位争夺主权。
抓住男人的第一步，抓住男人的胃，她开始用营养知识打造自己的爱心菜谱。
占领厨房不容易 ，做几样拿手饭菜还是没问题的。再精美的饭菜，谁吃了三十多年，不想偶尔换个口味。
只有一样，外出跟班，婆婆一出手就灭了她，你懂音乐么？
婆媳大战，唇枪舌剑。如高手过招，明里暗里，杀人于无形。起初，方凯完全没有意识到，还很享受两个意义不同的女人都围着他转，母慈妻贤，再好不过。
晓晴毕竟还嫩了点，段数不够。婆婆很少当着儿子的面，说媳妇的不是。通常是当面争宠，背后使坏。晓晴的委屈，方凯根本不能理解，说多了反倒是不懂事。
暗亏吃多了，晓晴也学乖了。有时故意激怒婆婆，引她说出心里那些阴暗的想法，把录音攒起来，给方凯听。
方凯听完气冲冲去找婆婆，回来却成了斗败的公鸡，揪着头发告诉她，忍忍就好了。妈都是为我们好，她年纪大了。
憋屈了几个月，晓晴终于怀孕了。她吐得厉害，根本闻不得油味儿，她再也不想进厨房。这下婆婆该消停了，孙子金贵呀。
事与愿违，婆婆不但不给她调理饮食，还挖苦她娇气装样，两人独处，总阴恻恻打量她肚子。
时间一长，晓晴孕吐好些了，却变得神经衰弱，喜怒不定。婆媳间的不满摩擦，频繁升级。就差大打出手了。
经不住她哭闹，也怕伤了孩子，方凯只得答应搬出去住。婆婆一听，二话不说，作势要跳楼，要搬从她尸体上走。
没法活了。辛苦养大的乖儿子，居然听外人的挑唆，想撇下可怜的老妈妈。
方凯没法了，里外不是人，两个都哄不住，一个闹离婚一个闹自残，七尺男儿扑通跪了。
“让她走，妈给你重娶个漂亮听话的。”后来，方凯也哭得无奈，婆媳俩只好偃旗息鼓。
谁知道，一转眼，就出了这天大的祸事。
警察终于结案了，方凯死于误食断肠草，婆婆是割腕自杀。
晓晴想起了那碗丈夫亲手递给她开胃安神的羹汤，说是婆婆想通了肯低头服软。
一想到是婆婆的杰作，晓晴就由衷反胃，她根本不信那个伪善的婆婆，会真心想和解。最终，方凯替她表示了诚意，喝光了菜汤。
没想到睡下不久，丈夫就喊胸闷难受，跟着就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没等到120上门，人就已经不行了。
挣扎和哭喊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婆婆。
视子如命的婆婆，看着儿子倒在自己怀里，没了呼吸，疯劲儿一下子上来，抽起锋利的水果刀，不管不顾冲着晓晴就刺了过来。血红的眼里，迸出仇恨的凶光。
儿子死了，还要什么孙子，都去陪葬好了。
又恨又怕的晓晴，一手护着肚子，吓得连滚带爬。揪打中，一脚踩空，摔到了楼下，一股热流汩汩而下。
也幸好她及时昏了过去，才躲过了毒手。
那几天，婆婆挖回来一堆野菜。原来是她，亲手要了自己心头肉的命。难怪她会发疯。
晓晴洗去了嫌疑，死里逃生的她，很快想开了。
外表光鲜，性子绵柔，什么都是我妈说，不敢有自己的主张。护不住老婆的男人，再优秀有什么用。
现在，她有钱了。没了老公，什么样的男人不好找。
孩子没了也好，她可不想成为另外一个婆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