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网上曾流传着一首假托泰戈尔的诗，被广大网友誉为世上最美诗歌。那便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这首诗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飞鸟与鱼》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是飞鸟与鱼的距离

一个在天

一个却深潜海底

然而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著名诗人李商隐也在一千多年前的晚唐发出了同样的感叹！

锦鳞与绣羽，水陆有伤残。

这句与“飞鸟与鱼”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诗句，正是出自李商隐的《柳枝五首》。

花房与蜜脾，蜂雄蛱蝶雌。同时不同类，那复更相思。

本是丁香树，春条结始生。玉作弹棋局，中心亦不平。

嘉瓜引蔓长，碧玉冰寒浆。东陵虽五色，不忍值牙香。

柳枝井上蟠，莲叶浦中干。锦鳞与绣羽，水陆有伤残。

画屏绣步障，物物自成双。如何湖上望，只是见鸳鸯。

李商隐一生写了大量的爱情诗，但大多数都深曲隐晦，难以考证其本事，甚至只是诗人对爱情的一种感悟。唯独《柳枝》五首，通过序和一组诗，对一场凄美的爱情悲剧进行具体的叙述与描写。

那么为何“柳枝”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诗人如此情有独钟？

当然，此“柳枝”肯定不是大家看到的柳树上的枝条，经考证，“柳枝”是个姑娘，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一个多情的诗人为一位美貌动人的姑娘写诗，即使只动用小脑，大家应该都猜得出——这里面肯定存在着诗人不为人知的爱情故事。

但这组爱情诗从表面上来看，并未涉及人的爱情，而是通篇选取动植物的意象，如“花房”、“蜜脾”、“丁香”、“嘉瓜”、“柳枝”、“莲叶”、“鸳鸯”等。

实际上，作者运用了比喻的手法，通过一组喻象性符号构成的喻象性序列来抒发自己的情感，但单独从诗来理解，只能看出诗人比喻性的体验，而本体思想则需要结合序中的故事来加以体会。

02.

“柳枝，洛中里娘也。父饶好贾，风波死于湖上。其母不念他儿子，独念柳枝。生十七年，涂装绾髻，未尝竟，已复起去，吹叶嚼蕊，调丝擫管，作天海风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居其旁，与其家接故往来者，闻十年尚相与，疑其醉眠梦物断不娉。与从昆让山，比柳枝居为近。他日春曾阴，让山下马柳枝南柳下，咏余燕台诗，柳枝惊问：‘谁人有此？谁人为是？’让山谓曰：‘此吾里中少年叔耳。’柳枝手断长带，结让山为赠叔乞诗。明日，余比马出其巷，柳枝丫环毕妆，抱立扇下，风鄣一袖，指曰：‘若叔是？後三日，邻当去溅裙水上，以博山香待，与郎俱过。’ 余诺之。会所友偕当诣京师者，戯盗余卧装以先，不果留。雪中让山至，且曰：‘为东诸侯娶去矣。’明年，让山复东，相背于戯上，因寓诗以墨其故処云”。

首先，序交代了柳枝的身世：父亲是一位富有的商人，但外出时遇风波溺死了。

而后交代了柳枝的爱好：爱欣赏园子里美丽的花草，吹响叶儿，嚼碎花蕊，或是调弄琴弦，拿起箫管，奏出天风海涛般气象壮阔的曲子和哀怨欲绝的乐音。

接着写她与作者之间的情缘：

有一天，李商隐的一个堂兄弟让山，下马在柳枝住家的旁边吟咏《燕台四首》，柳枝听到后，惊问：“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感情？”

让山告诉她：“这是我堂弟李义山所作。”

于是，柳枝手断衣带，打成一个结，请求让山约李商隐来相见。

第二天，李商隐就和让山并排骑着马到柳枝的门口，柳枝梳着双髻，两臂交错在门下，指着诗人说：“你就是那个作诗的人？三天以后我们有一个节日，我要烧一炉博山香等着你来”。

李商隐欣然同意。

但李商隐的一个朋友恶作剧地把他的行李偷走了，他没有办法就跟朋友走了，所以他三天之后就跟柳枝失约了。

等到冬天下了雪以后，李商隐的堂兄让山来见他，他问起柳枝，让山告诉他：“柳枝被东诸侯娶走。义山伤感不已，故作《柳枝五首》，并让堂兄题在柳枝的故居。

03.

序简单叙述了作者与柳枝之间的故事，交代了创作的原因与背景，但更多的是刻画了柳枝的美好形象。

柳枝虽为商人之女，且父亲早逝，但母亲宠爱，家庭富有，所以她得以快乐自由地成长，从而养成了她活泼天真，纯情任性的性格。这可从“她十七岁了，却仍对梳妆打扮很不耐烦，经常未打扮完就跑到室外弹奏音乐”和“沉醉于音乐而使别人不敢来聘娶她”看出。

在当时的社会，十七岁的姑娘本应该致力于梳妆打扮，求一个好姻缘，但柳枝却没有被这些所束缚，而是为了自己的爱好抛弃了这些，她活得很恣意，她是为自己所活。

同时她也是个充满诗意与才情的姑娘，爱欣赏园子里美丽的花草，吹响叶儿，嚼碎花蕊，或是调弄琴弦，能拿起箫管，奏出天风海涛般气象壮阔的曲子和哀怨欲绝的乐音。

而且她对诗歌也有独特的领悟，所以当诗人的堂兄在她面前吟咏最为哀感幽艳的《燕台四首》时，她激动地问：“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感情？”义山的诗多深曲隐晦，不易理解，可是柳枝懂他，她是他的知音，这样也为他们的爱情埋下的伏笔同时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柳枝也是个性情中人，所以她才会在听到《燕台四首》，激动地问作者，这时她完全忘了闺中女子的礼数，只是情不自禁地去打听自己爱的诗的作者了。

而后手断衣带，打成一个结，请求让山约李商隐来相见以及定下三日之约，都违背了闺中女子礼节，但她不顾礼教，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不正体现了她的真性情么？

当然她也是美丽的，不然东诸侯不会娶了她去。而这样一位美丽又富有才情的纯真少女，如何不让诗人心动呢？也正是这样一位少女才配得上同样富有才情的诗人。

可是通过序，我们能看出柳枝的心动，却没有看出诗人的情谊——仅仅因为朋友的恶作剧就失约佳人。

难道是诗人对她没有感情？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不然诗人也不会专门为柳枝留下这《柳枝》五首，而这《柳枝》五首正是这情谊的体现。

那么为何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04.

“花房与蜜脾，蜂雄蛱蝶雌。同时不同类，那复更相思”

雌的蛱蝶栖息在花房中，雄的蜜蜂居住在蜜脾里。它们虽然同时相处，却属于不同种类，哪能够再惹起相思呢？

答案就在这第一首诗中——“同时不同类”

虽然这首诗表面写的是蜂与蝶的不同类，但很明显骗不了拥有“火眼金睛”的广大民众，这分明指的是诗人李商隐与柳枝之间的“不同类”。

唐承南北朝而来，虽然门阀制度已经瓦解，但等级观念的影响继续存在，许多唐人在通婚时仍然强调门第的相当。

很显然，李商隐与柳枝身份地位相差极大。

根据序可知，柳枝为商人之女，古代重农抑商，商人地位较为低下。所以柳枝就是生活在底层的百姓，正如那深潜海底的鱼。

而李商隐曾自称与唐朝的皇族同宗，他的高祖、祖父、父亲也都曾在朝为官，李商隐自己此时也正走在应举的道路。所以李商隐为官宦之后，正如那翱翔天际的飞鸟。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我为官员你为商，门不当户不对，怎能相爱？

05.

不过，看完序后，我发现其中有个矛盾——诸侯娶了柳枝。

根据唐朝的婚姻制度，东诸侯不可能娶地位低下的商人之女，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纳为妾。

那么问题又来了，李商隐娶不了柳枝，但可以纳她为妾啊，这样又怎会有相爱不能相守的惆怅呢？

可惜，李商隐不能。

李商隐作《柳枝五首》时大约在晚唐大和九年即公元835年。

而在文宗开成二年（837年），李商隐考取了进士资格。在此之前，他已经失败过多次。李商隐初次应举的年份难以考证，有人相信甚至在10年之前——即文宗太和二年（828年）——李商隐就开始了他漫长而艰苦的应举之路。

所以李商隐与柳枝相知相爱之时，正是他全力以赴考取功名的时期。此刻他心系事业，无心顾及儿女私情。

又或许，他正踌躇满志等着金榜题名，再风风光光回去纳了他心心念念的美娇娘。

可是再见之日，却得知佳人已做他人之妇，于是那个美丽多情的女孩变成了义山心头的朱砂痣，任凭时光荏苒，他再也无法忘怀。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却没有珍惜，
等到我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附录：《柳枝五首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