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楼词话 第一篇

第一篇    一曲新词

题记: 晏珠《浣溪纱》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池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一   临风楼


        临风楼是一个茶楼。座落于城市的边际,面临一条穿流不息的河。夏日坐于楼上,有轻风徐来,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因此得名。临风楼后面有一棵百年的樱树,春天满树的樱花开了落,到初夏树上红红的果实招引来周围村镇上的居民。

        临风楼有两层,下面一层用来招待茶客,一个大堂对着门进去,便悉数尽在眼底。大堂西面两扇大窗,北面一溜门板将后面的屋子围住,隔开了主人与客人,也隔成了另一番天地。

        临风楼其实也不全是一个茶楼。时常从城里来些有头脸的人,会坐了轿车从东面,也就是靠着樱树的那端,有一个小门拐进临风楼,轿车就被停在樱树之下,常常招得镇上孩子的围观。从北面门板后面,会咿咿呀呀传来些乐声歌声,起先茶客们会聆心静听,可声音有些飘忽,听得并不真切。时间一长,就会被茶客们的谈笑声盖过。镇上的人对临风楼有诸多猜测,最后大家最信服的版本变成这样:临风楼门板后面,是老板娘的掌上明珠,已到了择婿之期,据说姑娘从小识文断字,也精通音律。要当临风楼的女婿,也必要精通音律。所以那些提亲的人要过的第一关便是与姑娘酬唱词话,入得了姑娘的眼,才是下一步提亲。

        不知道为何镇上人的想象力后来发挥成了这个样子,也许他们对临风楼的老板娘叶独欢抱有天生的好感,所以编出来的故事也尽量选取善良美好的作为最终版本。临风楼的老板娘稍有几分姿色,但并不出众,难得的是她有一种安静平和的温柔。客人多的时候,偶尔她也出来招呼客人,并不殷勤却很周到,话也不多,但眉目间的平和中另有一种雅致,就这一份雅致,使她有别于镇上其他粗鄙的妇人,也因此常常入了某些无聊茶客的梦中。

        临风楼的老板赵无及嘛,长相并不出众,成日穿一件蓝色长褂,有些不修边幅的落拓。正在大家觉得老板实在配不起老板娘时,偶然一天老板不知为何兴起,坐在西面靠里的大窗下一块避阴的角落里,拉起一段如诉如泣的二胡。这之后大家才对老板刮目相看,觉得他有配得起老板娘的本钱,从此对他也就有了一份尊重,尊重中还多了些包容,包容了他的不修边幅和不羈。

       至于老板娘的千金,只有镇边上李裁缝的婆娘见过,原是拜托李裁缝赶做一套旗袍,为姑娘量尺寸及选料子。老板娘说姑娘害羞不愿见男客,只请李裁缝的婆娘为她量了尺寸。李裁缝则避到了后屋。李裁缝原本在城里一处著名的绸庄当学徒,后来学得一身好手艺,撑起半个绸庄。绸庄后来由老板的儿子继承,这时西风东渐,新学徒也渐渐时兴起做洋装,李裁缝脑筋死,学不来那些新鲜玩艺,仍只坚持做自己的旗袍。后来绸庄的生意中,旗袍与洋装并分天下。李裁缝一时气不过后生得意,于是跟少东家托病回到镇上。镇上并没有多少裁缝的活计可做,幸好绸庄的老主顾大都认可李裁缝的手艺,少东家只得仍将旗袍的生意仍旧交给李裁缝来做,只是定期派小伙计来回送件与取件。李裁缝一时意气,却发现自己得来这样一个不错的结果,心里便也感恩。闲来无事,也时常帮补乡里,茶楼的主顾里自然也少不了他。

        老板娘千金的事情,多多少少便是从李裁缝的婆娘口里得知。李裁缝的婆娘是本镇人,从小生于斯长于斯,跟镇上其他妇人混为一堆,分不出彼此。李裁缝娶她是家里大人做得主,那时他还年轻,家里人觉得应该是先成家,后立业,所以在他去做学徒前一年为他说来这一门亲事。李裁缝的婆娘也算是恪尽妇道,李裁缝去做学徒的头三年里,都是她侍奉公婆和一家大小。李裁缝对她也算是感念。后来她再为李家添了二男一女,李裁缝觉得人生也就别无所求了。 李裁缝经过几年在绸庄的历练,见过些世面,多少脱了些镇里人的乡气。他不喜欢镇里人家长里短的打问,多少也拘着自己的婆娘。可是人们对临风楼实在好奇,终于还是让李裁缝的婆娘漏了些出去。于是大家知道了老板娘的千金十分害羞,可是却是千里挑一的美人。怎么个美法?李裁缝的婆娘形容不出来。大家于是就找个参照物,一个个来比。比镇上最好看的那个桂花如何?好看百倍。比城里喜福楼的头牌?许多人并没有见过喜福楼的头 牌,喜福楼是一处饭庄,李裁缝的婆娘跟着李裁缝喜福楼见过世面,他们当时一家去吃饭,要了一个包厢,因为李裁缝的缘故,喜福楼的头牌(其实相当于现在招待员,在当时可也算不小的轰动呢!)临风楼的千金比喜福楼的头牌?还是临风楼千金好看些。再比,乡下人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参照的。便胡乱指着月历牌上的人来比着问,结果答案都是一样。临风楼这个没有多少人见过的千金因此名声大噪,在镇里因为有了这个美人,大家对此十分自豪,似乎如此便有了夸耀的资本。


二  小霜

        又是一年樱花满树的时节,与往年不同,这年的临风楼客人骤减,消息满天飞,说是又要开仗了。有心情去喝茶的闲人越来越少。李裁缝仍是常客,他带来些城里的消息,但都不是好消息。大家也说不清楚到底战争来自何方,反正是拿枪的人互相杀来杀去。普通人不必担心,稍有些资财的人必须想办法躲避那可能的灾祸。

        临风楼仍是照旧,少了人,也冷清了许多,几个茶客三两散座着,各怀心事地啜着自己眼前那杯薄茶。门板后面却似乎热闹了不少,这几日不时有轿车把不同寻常的人送到临风楼千金面前。镇上的人们猜测临风楼会有大事发生。大家做着最坏的打算:也许老板娘不打算在这里再呆下去了。择良木而栖,也是人之常情。为千金紧锣密鼓地物色一门好亲事,不失为一件坏事。


        门板仍是紧闭,不时从里面传出些丝竹之声,与外面的沉闷有些不相称。如果转过那厚重的门板,在靠北边是一溜房间。最外面的是厨房,紧接着一间被用来当做款待客人的餐厅,再过去一处是接待客人的房间。门板与房间之间隔出一条走道,房间关上,走道便一片漆黑。走道的尽头是一条通向二楼的楼梯,沿着楼梯走上去,是两间房间,靠街这边全部仍是木板封上,只在另外一面有窗,那些窗子面向着一路向东的一弯江水,人要从对岸望向这边,只是影影绰绰的,望得并不真切。楼上两间原是老板娘一家三口的卧房。

        门板后面的一楼的最里面那间,紧闭着门。细密的乐声便是从那里传来。房间里窗户洞开,屋子西边靠墙摆着两张红木太师椅,中间一个茶几靠着窗下摆了一个条案。对着窗是一排博古架,摆了些书。屋里很是素净,并不见些什么装饰字画之类。西面红木太师椅上了,坐了两个人,靠窗那张太师椅,坐着一个姑娘,穿着一套家常蓝布白花衫子,下面一条蓝布裤子。头发却是烫过的,随意用白色手帕扎了在脑后。姑娘手中握着一管簫。旁边坐的一位,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身上穿着一件灰色大褂。两人静静坐着,脸上都有一种思索的表情。

        老板娘推门进来。对着灰褂人说:“陆先生可在这里用午饭?我好多准备些。”

     “不必不必,我下午还要赶回去,有课。今天冒昧前来,实在唐突得很。就是上次姑娘那曲《浣溪纱》仍是不能忘怀,今日不过再来饱耳福罢了。”

     “那你自己自便,我们也没有把你陆先生当外人。恕我不周,不来招呼你了。小霜好好招呼陆先生!”

     “娘,你就忙你的吧。这里有我呢!”

     “时候也不早了,我看我就告辞了。改天再来叨扰。”说着,陆先生从怀中掏出一个大洋,轻轻放在太师椅之间的茶几之上,母女两人送陆先生出门。转头老板娘回到厨房,从中端出几碟饭菜,摆到隔壁房间的一张大八仙桌上。母女两人坐在八仙桌旁,端着碗一路吃,一路散漫地聊着。

     “我看陆先生也真是,自己过得那般窘迫,还老往咱们这里跑……”

     “陆先生是好人……”

     “是,我知道他是好人,也是没有用的人……”

     “娘,你又刻薄上了!”

     “现在世道不好,你年纪也大了,自己该用心想想自己的将来了。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就没一个入得了你的眼?”

        小霜姑娘不出声,只低头吃自己的饭。

     “我看那个张家公子就蛮好……”

        话没说完,小霜先“卟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孩子牙还没长齐呢!娘,你可真有趣!”

     “你就是怪物,人家年纪跟你相当,你偏不喜欢,嫌人家小。你又大得了哪里去?娶亲嫁人一辈子的事,要往长远里想。”

     “世事无常,想那么多干什么?还不是过一日是一日罢了。”

     “你又来了,真是说不过你。”

        母女俩仍低头吃饭。

     “对了,吃完饭你先别睡了,你芳姨说今天要借我们的地方办点事。下午早点关了茶楼,收拾地方,她要招待客人。”


三   门神将军

        临风楼早早除下了幌子,小霜帮老板娘洗刷完,又帮着把隔着茶楼的那些门板拆下来,拼到靠街边那面墙去。太师椅和茶几被搬到茶楼大厅里,安放在靠西面的墙边。大八仙桌也被三个人小心抬了出来,摆在正对太师椅的厅堂里。摆完八仙桌,厅堂立时变得拥挤起来,中间几乎没有了过人的地方。看看不行,三个人又将八仙桌搬回去。再将茶楼里原先的桌椅摆过来摆过去。

        下午,芳姨也早早来了。她自己带了些椅垫之类的精致物什,随身带两个仆人,大家一起忙上忙下,闹了个人仰马翻。一路手忙着,一路小霜还嘴也不停。

     “芳姨,来得是什么客人啊?你这么尽心。”

     “当然是大人物喽!拿枪带兵的人,小霜要是不听话,交给他,一个枪子看把你小命崩了。你怕不怕?”

     “哦!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原来是一介武夫!”

     “小孩子不要乱讲话!”老板娘喝道。

     “武夫是不假,可是人是好人啦!小霜你不懂,小孩子不要逞一时口舌之快!”

        被大人教训,孩子终究是不喜欢的。小霜不再问东问西,嘟着嘴帮着干活。 看看日头偏西,天色暗了下来,才陆续有人来了。从门板的缝中望出去,小霜见到真的是一帮穿着军衣的人。

        屋里已经收拾停当,小霜被赶到了楼上自己的卧房里。她百无聊赖地打横在自己的床头,不一会,竟然沉沉睡去了。

        睡梦中她听见许多杂旮的脚步声,她想出去看个究竟,被老板娘拦住,说这是她大喜的日子,要等人来接她才可以出门。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竟都变成了红色,她是要嫁为人妇了。她有些懵:自己竟已许了人家?怎么之前不闻不识?她只得耐心等着,等着那个来接她的人。她看见那个人了,她被众人拥着向他走去,而他却只给她一个背影:宽宽的肩膀、黑色的大褂。她盯着看,希望看见他的脸,他转过身来……竟然她就醒了过来。

        醒过来时已是江风满面、斜月当照。她忘记了关窗,虽是春日,但夜间的风仍有凉意。她觉得有些饿,想去厨房找些吃的,走到楼梯口,下了几级她才发现楼梯尽头站了一个陌生人。她蓦地想起楼下今天借给芳姨用来待客。她呆在楼梯中间,很暗的楼梯,那端的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她只听见“传大帅的命令……”

        然后她看见火光一闪,一根烟被点燃。她本想等那个人离开,可以悄悄下去溜到厨房,但看情形她只能等了。火光一闪一闪,烟气弥漫开来,绝不同于镇上人爱抽的那种草烟呛人的味道, 烟气柔和许多,甚至带着一丝的甜。她站得脚酸,那边的人似乎没有结束的意思。她放弃了,站起来想回自己的房间去,腿却磕在楼梯上,弄出了声响。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枪被上膛时金属发出的磨擦声。自己被人从后面猛地按住,她尖声叫了起来,那双手松开些。楼下一盞灯照亮了楼梯间,她听见老板娘的声音。抬起头,看见眼前这个人,刚才还在身后,不知怎的转到了她的面前,灯下映着一张极似门神年画的脸:怒目圆睁,满面胡茬。她吓得缩在老板娘身后。老板娘连声解释着:“这是小女,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见是个小姑娘,他松了手,脸上表情也缓和了许多,掏出的枪被插回了腰间。

     “干嘛躲在这里?”

     “我没躲,我是想下楼去的……”

     “我饿了,娘!”

        下面也开始有了动静。小霜听见了芳姨的声音。芳姨赶上来,拉开那个男人。

     “老爷子在下面叫你呢!你怎么在这里跟小孩子扯起来了。小霜,来这里见过周将军。小孩子有什么不周到,我这厢给您赔礼了。”

     “干嘛不早说楼上还有人?刚才也吓了我一跳……”

        小霜跟老板娘转上楼来,呆在自己的房间。老板娘提着灯笼,下去厨房给她找些吃食。再上来,手上端了些精致点心。小霜道:“这是喜福楼的点心?”

     “嗯!知道你喜欢,我特意悄悄给你留下了些。对了,刚才那一闹,大帅知道有个你。说想见见,你吃完了赶快收拾一下,下去请个安。”

        小霜点着头。真是饿了,一时将一盘点心吃了个精光。老板娘转下去送盘子,再上来却是和芳姨并芳姨的两个仆妇一道。原来下面的人有事情商议,请他们避到楼上,老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其他的女人就都挤在了小霜的房里。芳姨和老板娘帮着小霜挑衣服、换衣服,然后是梳洗打扮。不一会,小霜便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她身上换上了一件蓝底白花白滚边的缎面齐肩长旗袍,肩上搭了一条白色的流苏披肩。头发被芳姨用两个簪子挽住。脸上薄薄施了些脂粉,唇上也抿了朱红的唇彩,看看还有时间。芳姨又用心地往小霜指甲上抹着粉红的蔻丹。

    “等会你下去,给大帅请了安,记得给周将军赔个礼。这样才礼数周全。”

    “知道了。”小霜心里暗暗给那个周将军起了个别号,叫“门神将军”。她怕自己说出来被芳姨教训,于是忍住了没有讲。

        一干人等为小霜忙完了,坐在那里枯等。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下面有人请,说是事情商议完了,请大家下去。小霜于是整整衣裳,随着一干人下得楼来。


四     一曲新词酒一杯

        楼梯的出口用一块蓝布隔开。撩开帘子,小霜看见茶楼厅堂里坐了一圈身着军装的人。数了数,大概七八个。坐在西首太师椅上的,只有一个人。芳姨脸向着他说话,说完了,向小霜招手。小霜越过众人,来到芳姨身边站定。

    “这就是我跟您提的小霜。乡野孩子没见过世面,礼数不周之处,大帅不要见怪才是。”

    “这么标致的大姐,怎说人家是乡野孩子!你近前来。”

        小霜只得再近前两步。那大帅便拿些寻常问题来问,小霜一一都对答如流。眼前的大帅是一个壮实的男子,小霜猜不出他的年纪,但觉得看起来大过自己的父亲。大帅的脸上眉目疏淡,跟她的想像相去甚远。一双薄薄的单眼皮、薄薄的唇。小霜觉得那张脸有些空洞,表情也是疏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

    “小霜姑娘芳龄几何?”

    “虚岁十六了。”

    “可入过学堂?”

    “不曾入过学堂,只识得几个字,是爹爹娘亲教授的。”

    “听说姑娘也会吟诗作对?”

    “小时候小孩子的意气,实在不值得一提的。”

    “可惜我们这些都是粗人,不能跟姑娘唱酬。姑娘不要见笑才是。”

    “大帅讲哪里话,小女子才疏学浅,怎么敢在大帅面前搬门弄斧,让大帅见笑才是。”说着这话,小霜面色微红,却有娇羞不胜之状。

    “听说姑娘还精通音律,可有此事?”

    “大帅繆赞,小女只是粗通音律,也是赖爹爹教授。只是未及爹爹的十分之一,实在惭愧。”

    “不知道姑娘能否今日让我们这些粗人一闻雅音?”

    “这个……”小霜拿眼去扫自己的父母,原来爹爹已经从楼上取出一管簫。看来自己今天是避不过了,于是她接过母亲手中递过来的琵琶。大帅见状,让出了太师椅的位子。两张太师椅一左一右坐了小霜父女两人。早有众人把一把铺好垫子的椅子摆在小霜对面,大帅就势坐下。

        小霜右手轻抚琴弦,声音清越有如流水。簫声低回而至,恰如行云。曲乐声中,小霜放声一曲,唱得却是: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池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歌毕,手在琴弦上当心一划,乐声戛然而止。大家没有想到乐曲如此短,都还没有回过神,倒是大帅先拍了几掌,其他人才象从梦中醒来一样回过神来,掌声零落响起。小霜站起身来,向众人福得一福,说道:“小女这里献丑了。”

    “唱得好,唱得好。曲子也妙!原是晏珠的《浣溪纱》,只不知曲子原也这么好听。”

    “曲子是爹爹作的。”

    “哦!难得,难得。今日真是有幸之极,古人说闻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我今日才知此言不虚。这一定是要赏的。”说完这话,他调头转向那门神周将军,盯着他道:“凡儿,你说赏小姐些什么?”

    “我这里备了些银元,实在没想到今天会遇上姑娘。确实是简慢了些,请姑娘不要嫌弃,笑纳才是。”早有一旁的随从捧了一个盘子上来,里面臥着一封银元,少说也有二十块。老板娘和老板见状,吃惊不小,这么多银元不是小数目。看见爹娘的神色,小霜缩手站在一边,哪里敢接。

    “确实简慢,不要见笑。我们都是粗人,下次补上!下次补上!”

    “这却是哪里敢,大帅来我们这里,已是看得起小人,哪里还敢让大帅破费至此!”这时却是老板开了口。

       一时随从僵在那里,一盘大洋没人敢接。还是芳姨见状,出来打圆场。

    “大帅不要恼,这孩子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我姐夫呢是担心孩子还小,受不起您的大礼,倒折了她的福。这样,我来作主。”说着她把红封拆开,赏了随从和司机每人两块大洋,连着她自己的两个仆妇一人一块大洋。众人得了赏钱,纷纷向大帅谢恩。

    “这剩下的,你们再这样推来搡去,我也就不客气了。还没见人跟银子过不去呢!”说得大家都笑了出来,然后她连盘子尽数塞给了老板娘。看这样老板娘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忙叫小霜谢过大帅。

       小霜谢过大帅,突然想起什么,走到周将军的面前,深深一个万福。道:“小女子刚才不知将军大驾,多有冒犯,请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恕罪才是。”

       门神将军显然吃了一惊,脸上窘态毕现。忙道:“是我太过唐突,冲撞了小姐,多有得罪!”

       小霜说完,跟大帅道了得罪,自己径直上得楼去。


五   小镇

       临风楼所在的镇子在那时其实算得上是跟其它千千万万的镇子一样,有着相似的面目。那样的镇子大都逐水草而居,小镇依着一条或江或河而建。建的时候人们很是用了些心思,虽然不是富户商贾、达官显贵,但也处处讲究留心。一溜儿的石板路铺就了小镇的主要干道,沿着这条窄窄的路两边立着黑瓦白墙的民房。有些家中经济稍宽裕的,会起一座楼,在门楣、檐角上用些功夫,有些会找些手艺纯熟的工匠刻些诸如五子登科、喜鹊登梅、莲年有鱼之类的吉祥图案,用砖石或是木头雕成,然后小心地嵌进墙里。门外面的门挡当然没有京城里的那样讲究,各依各自的喜好,堆一块刻有图案的石砖,也就罢了。

       也有一些小门小户,资财不那么宽裕的,房屋就只得一进,也省了那些精致的雕刻功夫,最多在门前立一块雕花砖石。在这样的砖石上,常常当了孩子的椅凳或是玩闹时的道具。

        这样的小镇通常会傍在水边,两岸会被人种上些树,不几年,就成了荫。到了春日,有些是柳丝低垂,有些是繁花似锦。小镇里也便立时有了风情。有些人家会在自家门前专辟一个石槽,里面可以蓄水,本意是怕走水,用来作救火之用的。因为临江,那样的消防设施倒多半被人用来做了鱼缸,再种上些莲藕,到了夏季,便会自那上面开出一朵朵粉嫩欲滴的荷花。又或者被人直接用来培进了土,栽种上种种花朵,在春日的阳光中盛放。那样的石槽也会在四壁刻上些典故的,大都刻得十分繁复,花鸟人物,不一而足,所以也不是一般人家都可以供得起的。

        小镇的人有一种天生的闲适与从容,因为离着城近,所以比起地处偏远的村镇,自都有些见识。但这样的见识并不彻底,带有一种旁观者的观望与游移,不积极地吸收,却也不十分固执的执着于自己所有。

        小镇里的人也如同那样的镇子,带有一种干净爽利的积极态度。他们会在一大清早起来后,便用河里接来的水将自己门前的石板路洗刷一新,再将自己屋前屋后洒扫一回。主妇们就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为一家大小作各种吃食,伺侯年迈的公婆。

        小镇里的学堂是请了一位有些学识的先生在教书的,教得有《三字经》、《百家姓》,孩子的读书声可以传得很远,不知是不是镇子不算大的原因。也有的人家,会送自家的孩子去城里的学堂,学得什么东西,就算那样的孩子说出来,镇里的人也没有几个人听得明白。大家对此并不排斥,也静观其变,看这样的孩子会有如何的出息。

        小镇里也会有些铁匠铺、裁缝铺、食肆、茶楼,但都不会多,多了镇里的人供养不起这些行当。大夫之类也会有,但是不一定医术高明,如果一个镇里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便是万幸了。有时邻近几个镇子的人有什么急病,会赶些远路来请这样的大夫,这样的大夫也不辞辛劳,尽力为乡亲尽一己所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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