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取材于散文,它的叙事也的确有点象散文,它虽然有故事,但又不仅是在讲一个连贯的故事,还有更多的信息从故事之外传达进来。除了故事的叙述主线,影片还穿插了三个相对独立的段落:邻村一个少女的婚礼,延安农民欢送参军的腰鼓阵和农民们庄严虔诚的求雨仪式。
《黄土地》是一部对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文化和民族精神进行追溯和反思的影片。它在整体上是象征性的。影片把情节作为象征性视听形象的依托,用镜头语言和对画面物象本身的揭示,来传达思想和艺术信息:影片最初取名为《古原无声》。但创作者们到了陕北后,他们决定将其改名为《黄土地》。这是因为他们抓住了那片广阔无垠气势雄浑的黄土地作为中心意象,并使之成为影片意义寄托的重要依据,这十地时而作为背景,时而作为空镜头一再出现,贯穿影片始终。作者通过种种手段突出和强调黄土地,使观众不由自主地将其作为独立的艺术形象来欣赏,去体会其蕴涵的思想和力量。影片中,大部份土地的外景都是在早晨或黄昏拍摄的,并且进行了技术处理,使上地的色调显得更暖更重。这人地渗透着母亲般的温暖,给人以力量和希望。影片正是通过沉稳的土黄色的色彩基调,从造型上体现了作者深沉的历史思索,影片开始就是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的一组长长的叠化镜头。升腾起伏的土地象被赋予了生命。画外传来的脚步声使画面的象征意味得到了加强。在犁地和送别等场景中,我们也可看到对土地的这种表现,在温暖的光色的映衬下,一头牛、三个人组成的小小行列在高高的赤顶上缓缓移动。起伏的黄土几乎占满了画面。顶端的地平线上小小的人影在明充的大空背景上成了剪影。他们溶化在苍天和大地中的身影,已远远超出其在情节中原有的地位。那艰辛而有力的步履,就是我们民族的所史步伐。在影片中,翠巧到黄河边担水的场景曾反复出现,这担水的动作,不仅是陕北人民生活方式的高度提炼,也是中华民族在漫长的历史道路上挣扎奋进的一种直接意象,银幕上那条曲曲弯弯的小路,是摄制组全体成员扑着队一脚一脚踩出来的,为的就是创造出一种有表现力的象征性意象。
在《黄土地》中,不仅土地被作为一种象征性意象加以应用,黄河、腰鼓阵、求丽、婚礼等许多场面、段落和形象都具有比它们本身的意义泛得多的涵。被誉为中华族的摇篮和象征的黄河,也被作为一个有力的艺术形象,它在影片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尤其是在翠巧驾若一叶小舟,迎着夜晚的风浪投入黄河的怀抱时,她的身影渐断隐没在夜色中,只有瞭亮的歌件着黄河的波远远地传来,画面从滚滚的英河水摇到天上的明月。忽然,翠巧的歌声和风声,水声一齐戛然而止。当憨撕心裂肺的呼瞌划破寂静时,画面上连续叠化出了六个黄河河水的镜头。这些已不是上一场景时空中的黄河了,它们具有不同的光线和色彩,不同的流向与形态,最后从一个高速拍摄的流水翻滚的镜头,叠化到河滩上的一块巨石。影片通过有力的视听形象使翠巧与黄河的关系得到了高度的升华,同时也赋予了黄河比它单纯作为环境背景更丰富得多的意义。
在这部影片中,那黑咕隆咚的窑洞、曲曲弯弯的小径,都不仅仅是环境。那窑洞中昏暗灯光下饱经风霜的老汉,炎炎烈日下虔诚跪拜的乡亲们,也根本不同于传统影片中的人物。他们在新的电影语言体系中都被赋予了新的涵义。对于《黄土地》这样的影片,已经不能用传统的“故事加人物”的模式来理解和解释了。在这里,故事仅仅当作入口,服从于全局的象征性叙事结构的需要。影片开始于一个不知名的少女的背背通通的旧式婚礼。迎亲队伍从曲折的山路走来时,高亢的琐呐声听起来却透着一丝凄婉。无论是站礼先生《司仪),还是看客们,都是一张张毫无表情的脸。新郎和新娘几乎是被人按倒在大地桌前即头,这婚礼预示着新娘的不幸,也预示着翠巧的不幸。翠巧躲在门边怯生生地看着这一切,她倚靠的门框上正贴着一幅写有“三从四德”字样的红对联。翠巧与对联同处于一个画面之中的镜头反复出现多次,使观众不由得感到,她好象正站在这殉芽道路的人口处,第二次婚礼,是翠巧自己当新娘了。但在整个婚礼过程中,我们却没有看到她。一切似乎都与前次婚礼一样。迎亲队伍与花轿、镜头的景别和角度,甚至那鼓乐和人群的遭杂声,都那样相象,这似乎更加强了这次娇礼的抽象感和象王意义。使人们确切感到影片表现的不仅是一个翠巧悲惨的传奇性故事,她只是千百万同样命运的女子中的一个。
第二次婚礼过程一带而过,但却增加了首次没有的洞房内的镜头。洞房内,红械子、红枕头和翠巧的红盖头充满了画面,刺耳的门声响过、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只饱经风霜的粗黑的大手伸进画面……掀开的红盖头下,翠巧惊恐的脸向后躲闪着,伴随着这一切的是长达半分多钟的令人无法忍受的静默。忽然。震耳欲聋的腰鼓队的乐声冲出银幕。明丽的天空下,翻身农民欢送子弟参军的腰鼓阵象波涛翻滚,惊天动地。在这欢腾热烈的场面的对比下,翠巧的结婚就显得更加凄楚了。腰鼓阵是整个影片中与情节主线和人物最无直接联系的段落。但它在整个影片的表意系统中又是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我们第一次看到陕北农民那生机勃勃的一面:他们巨大的生命力的迸发和他们对新生活的向往。腰鼓与最后憨憨逆着人流奔向顾青的镜头遥相呼应,这对于表达作者对民族历史和人民的全面理解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黄土地》这部影片是感人的。它之所以能打动人,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它对传统电影语言体系作出了较大的突破。作者调动了各种电影造型手段,使独特的电影语言与独特的内容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无论是机位的变化、运动,还是人物的运动都受到严格的控制。这不仅创造了稳定的造型形象,也渲染了内向的感情基调和凝滞的时间流程。这同时也调整了观众与银幕的关系,使观众不过多地陷入“戏”中,得以更有效地体味影片所传达的那种历史的庄严感。总之,《黄土地》通过一系列含蓄而有意蕴的银幕形象,形成了影片具象性的逼真再现与象征性的哲理观照的有机结合的造型风格,取得了动人的艺术效果。 《黄土地》的出现在内容和形式上对传统电影观念都具有冲击性。它一出现就引起了激烈争论。尽管不少人对它不满,但它仍获得了1984年“金鸡奖”的最住摄影奖,几年来《黄土地》在国际影坛上也获得了很高声誉,先后在洛加诺、夏威夷、伦敦、南特等国际电影节上得奖。人们把《黄士地》视作中国电影腾飞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