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22 星期三 晴
流泻在菜园的时光
小时候我家有一块菜园,打理它的只有母亲一人。除去农忙的季节,母亲总离不开她的园子。家里养着几头猪,每天不去菜园可不行。
菜园就在河对面,从家门口就可以清楚地看见它,但要到菜园去就要跨越一座小小的独木桥,穿过一块农田、一条马路,再过一块农田,还要淌一条小溪,才能抵达。
若是晴天,从家到菜园很方便,三五分钟即可到达。倘是雨天,来回就要跋涉一番了。最难的就是走那两处田埂,一不小心就会滑进田里去。
记得一个夏天的傍晚,我同母亲一同去菜园割山芋藤。这块园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母亲把它打理得井井有条,一茬一茬的菜,品种多样。菜园子里的蔬菜高矮错落有致,都是母亲精心种植的。
她这边瞧瞧那边看看,拨了拨这片叶,绕了绕那根藤,转了一圈之后,才在山芋地前停了下来。她忙着割山芋藤时,我就跳入菜畦间,也学着母亲的样子这边看看,那边摸摸。
朝天椒长得最喜庆,一个个抖落着直挺挺的腰板,扬眉吐气。红彤彤的笑脸在阵阵微风里荡起片片欢声笑语,那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就像在嘲笑我似的,我单薄的身影就是它们笑话的对象。
我越看越不服气,伸手扯下那个最红最大的朝天椒,看你还在笑,看你还在闹。一旁的母亲就像身后长了眼睛一样,发现了我的动机,招呼我不要乱摘,不能碰伤叶子,不然那株朝天椒就受大伤了。
我转着手里的朝天椒看看母亲,再看看眼皮底下缺了一枝丫的那株,它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就像缺了胳膊少条腿一样,失去了原有的风采。枝丫被我扯下的断痕裸露着,那淡淡的青绿色暴露着它无声的呐喊和哭泣。
我悄悄地挪动步子,来到黄瓜架前寻找着宝贝。“妈,有黄瓜!”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在这一根根竖起的竹支架下寻找着黄瓜。母亲让我摘一根嫩的吃,我立刻猫着腰,窜进了支架下。黄瓜大大小小,长短不一在眼前呈现着,真不敢相信,外面看着这简单的架子,里面藏着这么多秘密。
我伸手抓了一根细长的嫩黄瓜,可怎么拽也拽不下,它好像被瓜藤粘住了似的。我怕要伤着它,灰溜溜地退了出来。“妈,摘不下来啊!”我嚷嚷着。
母亲就像没听见,蹲在山芋地上利索地割着藤条。我见她直起身子,捆着手里的那把藤时,又叫了一声。母亲应了我一句:“摘不下来,会吃不?”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那长长辫子似的藤条往身后的空地上一扔。
我气乎乎地又钻进了架下,用手掂量了那条黄瓜,又用另一手在瓜藤处用力一扭,黄瓜便听话地落下了。我兴奋地拿着瓜,在手里转了转,就急忙送进嘴里了。脆嫩的黄瓜,满口的清香,我一边嚼着一边来到母亲身边。
母亲身后的山芋藤已经有好几把了,她说待我吃完后,就把这些装进挑箕里。没一会功夫,母亲割完就去摘菜了。她拾起我那丢下的朝天椒,“这个鬼丫头,下次不要跟我来了!”我一听,立刻抓起一把地上的山芋藤,放进了挑箕里。
可那山芋藤太长了,就像特地与我作对一样,怎么也塞不进去,我又立在地旁嚼着手里的瓜。
一会儿功夫,母亲就来到我跟前,把手里抱着的几条黄瓜放进了挑箕里。她将我那把未塞进去的山芋藤整理好码在了黄瓜上,又去菜地了。
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把地上的山芋藤一把一把地码放进了挑箕里。
母亲摘了茄子,豆角,还有红艳艳的一捧朝天椒。看着她满怀着蔬菜,在夕阳的掩映下放着金光,明晃晃着我的眼。
来到跟前的母亲一把将这些蔬菜散落在地头,再一样一样塞进了挑箕最底下。
母亲挑起满满的一担子山芋藤,吱吱呀呀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在后面跟着,落日的余晖撒在母亲身上,影子细细长长,她是那么高大。对,母亲在我心里一直就是这般巍峨如山。
如今,母亲和我们一起离开家乡十几年了。没有了菜园,没有了农田,母亲只要有机会,总会变出“菜园”来。
那次,我去看望母亲,她说让我直接去她工作的宿舍楼。我来到楼前,电话问她怎么走,她说不要上楼,到楼前面,她在地里。这若大的宿舍楼,哪里有地?我按母亲说的地方,走了过去。
搜寻了好久,也没见着母亲,正当我准备电话她时,前方院墙下传来熟悉又亲切的声音。母亲站在墙角下,盯着我看,她脚下是一片绿。
葱笼的生菜,绿得发亮,一棵一棵排得整整齐齐。母亲笑盈盈地告诉我说马上好。我站在路边等着她。小路和围墙之间的这一小小块空地,母亲是怎么发现它的。她打理着这块小小菜地,就像保护着一个幼小的娃一样。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母亲自豪地讲起园子的事。她说,宿舍本不可以种菜的,但主管对她特别放心,让她种上,前几天还给了主管几棵生菜呢。“这几棵你拿回家吃个新鲜。”菜场的生菜一两块钱一斤就可以买到,非常便宜。但母亲手种植的生菜吃着却别有滋味。
后来弟弟生二胎,母亲便辞去了她清洁员工宿舍的工作,一心在家带孙子。
春天的时候,我去母亲那玩,她埋怨我去之前没有提前通知她,家里没什么菜。我说,有什么就吃什么。她一个转身,出了家门,让我抱着小侄子在家里玩。
中午,母亲给我煮了小馄饨,上面漂着青翠的香菜。我吃着直嚷着这香菜香。母亲说这是她自己种的,和菜场卖的不一样。什么时候又有菜园了?我很好奇。
吃过午饭,母亲让我看看她的“一亩三分地”。
原来,香菜是长在小区一个废弃的小花坛里。花坛的四周是香菜,中间一行行整齐的小青菜。旁边的地上,我以为是草呢,母亲说是金花菜,说着,就蹲下身子,一棵一棵掐了起来。她说,这个烧汤好吃,素炒也妙。说什么也要让我带一点回来。
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种出这些菜来的。她要带小侄子,又要做午饭给上班的父亲吃,她哪里有三头六臂呀。看着她虔诚掐金花菜的样子,我似乎又看见了她当年在地里忙碌着的身影。
每次和母亲聊天,谈及家乡时,她总会惦记着屋前的那片菜园。每每那时,我们私语里就会流转着低沉轻柔的乐章,悠远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