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李淑仪偶遇淳华
言凤佳护送情报和身负重伤的蜻蜓到达我军阵地后,被迅速送到了东北解放军的指挥部,很快又转辗通过秘密渠道,潜回帝都继续隐蔽战线工作。身负重伤的蜻蜓在后方医院精心抢救后恢复健康,再次被组织上派回风雨飘摇的北平,担任重要的联络员工作。很少有人知道化名李雅丽,代号蜻蜓的这个年轻女子就是李淑仪,北平地下党书记李文涛的女儿。伤愈后的李淑仪又到父亲身边工作了,身份是地下党北平市委的联络员。
1948年秋天的北平,似乎更多了几分秋风瑟瑟风雨飘摇的气氛。本来,秋天是这个城市最华丽的季节,天高气爽的日子里,无论是蓝天白云辉映下的紫禁城、碧波荡漾的颐和园,还是西山的红叶、八达岭的万里长城,都应该是游人如织的时候。今年,却与往年大不同。
说起来已经不是一两个年头,自从日本人在1937年“卢沟桥事变”之后,这个古老的都市,始终就是在屈辱和痛苦里苟延残喘般生存。只是当生活在里面的人们渐渐无奈地接受了这样的生活之后,居然也就会变得莫名地适应起来。在很多人眼里,似乎生活本来就是看到的样子。于是,灯红酒绿下,依旧有那么多的醉生梦死;皇城根的小胡同里,人们还是早出晚归盘着自己的小日子。他们习惯了走过城门口的时候,低下头朝着刺眼睛的膏药旗弯下腰,对着鼻子底下的刺刀行礼。直到终于有一天,耀武扬威的 日本军人,终于被打败了,投降了,滚蛋了。这些在刺刀下混惯日子的人,一夜之间醒了。 日本人不是他们打败的,他们也没有在这次让华夏人受尽屈辱的战争中出过力,流过血,更不要说付出生命。可他们却再一次成为这个城市里享受生活的人,又回到了曾经的醉生梦死,或者忙忙碌碌里,过自己一成不变的日子去了。在他们看来,这样挺好,生活依旧,城市里一切都走回了自己的原位。变了的,只是城门头上的旗,变成了青天白日满地红,站在下面城门洞口的兵变成了穿着美式军装的国军。刺刀,还是刺刀,生活,也还是生活。可这回不一样了,刚刚和平的那种宁静,又一次被战争的硝烟代替了。战争的双方曾经是兄弟,是刚刚并肩战斗了十四年,弹冠相庆过胜利的战友,偏偏又一次来了场刀枪相见、你死我活的厮杀。于是,古城的上空再次阴云密布,战争的阴云远比大自然的,更加叫人压抑与恐惧。街上已经稀有行人,便是偶然有人,也是低着头匆匆而去,甚至不敢有片刻的停留。间或总会在什么地方,哪个角落传来零星的枪声,稍不小心你可能会莫名其妙横尸街头,到死也不知道原因。畏惧城外攻势凌厉的人民解放军大兵压境,城里的白色恐怖在国民党军、警、宪、特集体发力的推波助澜之下被发挥到了极致。
一个旗装打扮的女子,独自出现在西四牌楼,脚步匆匆沿着西大街走来。
北平的西四牌楼可是个热闹去处,有熔炼金银的恒聚、永聚、永德聚、广聚和作坊,有专卖买卖粮食的丰源长、源兴成、仁永顺、永源米面铺,还有西广丰油坊,万魁干果海味店,单是卖猪肉的商铺就是好几十家,叫“馆”的,什么兴隆馆、天德馆,叫“号”的,什么万隆号、广来号、马陈号、新泰号、四泰号、聚兴号……饭馆、鞋铺、首饰楼、钟表店、茶叶铺、染料房、绸缎庄,当然还有各种大药房,天一堂、老玉和堂、仁和堂、怀德堂……
牌楼是明永乐年间的产物,对老百姓来说,是行路辨别方向的标志。西四牌楼的位置是个处是十字路,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街道长得一模一样,这也是北京作为皇城的一种建筑。于是,这四个路口都有一座四柱三楼式描金、油漆彩画、木结构的牌楼,檐口下面还有如意斗拱。南面和北面路口的牌楼上,都有三个字“大市街”,东边牌楼写的是“行仁”两个字,西边牌楼是“履义”两个字。西四牌楼北街走不多远就是新街口相接,南面是明朝时的杀人刑场,古代杀人都选闹市口,可能就是杀头示众的目的。四牌楼东面的这条街特别短,走不过三百多米就是皇城根。这条短街在明末清初是马市,为了区别东四牌楼的马市,称这里为西马市大街。牌楼西面的街就是西大街,一直通到阜成门。这地方平常日子就热闹,这热闹地方自然就鱼龙混杂,也是个极容易藏身的去处。不论在明清两朝,还是辛亥革命之后北洋军阀统治下,直至“卢沟桥事变”之后的伪满时期,都是三教九流人物聚集之地,也是统治者特别小心的一种地方。可不管怎么小心,这种地方还是特别受到特殊身份的人亲睐。因为在这种地方,是极容易用某种方式来掩饰真实身份的。比如一个地下党的联络站,就可以随便设置成为一个饭店,一个绸缎庄,或者一座茶楼。共产党地下党北平市委,就在这里设立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联络站——天方大药房。
伤好以后的李淑仪还是用了李雅丽的身份,就在这家天方大药房做杂活,像买菜、烧火、熬药、送药都是她的活。跑出跑进、跑东跑西的杂活,恰恰是掩护的身份最好的烟幕。负责传递北平市委给华北局的情报,同时传回中央通过华北局对北平市委的指示。这个交通员的角色,使得她一直要在敌人眼皮子下面带着情报活动,实在是一个危险至极的工作。李淑仪却把工作做得很出色,每天带着一副傻大姐一样的表情,穿着北方乡下姑娘的大花袄,就像一只缺心眼的花蝴蝶,从西大街走到阜成门,在城门口士兵和保密局特务的眼皮下,挎着个竹篮走出走进。出城门的时候篮子里面是几包配好的药,也有时候是装着药汤的罐子;进城门的时候,总是几样郊外的时新蔬菜,一只老母鸡,或者一篮子鸡蛋。没有人会想到她手里的竹篮子里藏着秘密,秘密就在篮子的那个提梁上。那个竹梁是空心的,在靠近她身子那面做了一个精致的小抽板,这个精巧的小抽板下面常常放着一片极薄的,用特殊方式做成的纸片。在上面可以用特别的方式,写上隐形的情报。遇到紧急情况李淑仪会用最快速度取出那个情报吞下去。做纸片的材料是极为特别的入口就会融化,就是被敌人发现,也不可能得到情报。
那个穿着旗袍的女子,走在冷冷清清的西四牌楼有点扎眼。街上很多商铺都关张了,尤其是金银作坊、首饰铺之类,当老板的只要感觉政局不稳,马上就会采取关张的措施,来避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进入1948年秋季以后,北平的局势越发显得不安,这一带大部分的店铺都选择了关店,有的已经干脆把门面盘了彻底不做了,甚至变卖财产后离开的北平。留在这里还在开门做生意的只剩下了两类,一类是开饭馆的,这种生意不需要什么本钱,又随时可以丢下店铺跑路;还有一类,就是药店了。所谓医者父母心,医药同理,药者也是要有怀仁天下之心,越是兵荒马乱,这药铺越是不能随便关张的。
那个女人急匆匆走到天方大药,一掀门帘走进去。进门的瞬间,她用余光看了身后一眼,没有发现什么人跟踪才顺手带上了门。
“姬兰,你怎么来了?”药店掌柜皇甫天方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皇甫叔叔,有重大情报要送出去。”金姬兰一脸焦虑的样子。
“你跟我到后院去吧。”皇甫天方一面领着金姬兰朝后院去,一面对铺子里的店员说:“小张,你注意警戒。”
金姬兰跟在后面走到后面,看见院子里一个小姑娘在熬药。那姑娘穿着一身红底子的花袄,头上还斜插着一支做工粗陋的簪子,下面一条青布裤子,脚上穿着绣花鞋,一副实实足足的乡下妞的样子。
皇甫天方走过去,招呼那个乡下姑娘,“雅丽,你准备一下,马上把风信子送来的情报送出去。”
“唉。”
李淑仪抬起头一脸都是碳灰,她顺手一抹,搞得像个大花脸。
李淑仪朝着金姬兰一伸手,“情报给我吧。”
金姬兰却有点不放心地看看旁边的皇甫天方。
皇甫天方笑起来了,拍拍自己头。
“怪皇甫叔叔老糊涂,忘记了你们两个还不认识。来,我先介绍一下。”
皇甫天方伸手把李雅丽拉到金姬兰身边,对金姬兰说:“姬兰,这个姑娘叫李淑仪,是你文涛伯伯的女儿,现在用的名字是李雅丽,你以后就叫她雅丽妹妹。雅丽,这位姐姐代号风信子,自己同志,以后叫她姐姐。”
“原来你就是李伯伯的女儿啊,我听李伯伯说过你。”
“我也听爸爸和皇甫叔叔提过你,我以后叫你信子姐姐吧。”
“好的,雅丽妹子。”
金姬兰拉住李淑仪的手,焦虑地说:“妹子,这个情报非同小可,你无论如何都要把情报安全送出啊。你知道吗?这情报关系到西柏坡。”
“什么?”皇甫天方和李淑仪同时惊叫出来。
“西柏坡是党中央所在地,姬兰,你的意思敌人要对党中央搞突然袭击?”皇甫天方也忧虑起来。
战争形势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东北战场上解放军先后攻克锦州、北春,正在展开对最后一座大城市沈阳的进攻。华北战场的解放军主力大部分赴山西和内蒙作战,目前冀中地区兵力十分空虚。这个时候,如果国民党出动驻守平津地区的部队,突袭西柏坡、石门一带,很可能会给党中央带来巨大灾难。金姬兰手中的情报真的太重要了。
皇甫天方马上对李淑仪吩咐:“雅丽,你赶快准备一下立刻出发,沿途一定要注意安全,必须保证把情报安全送出城去。我让小张护送你。”
李淑仪接过金姬兰手中的情报点点头,然后拿着情报朝屋子里走。“放心吧,皇甫叔叔。信子姐,我先进去处理一下情报马上出发。”
皇甫天方转身对金姬兰说:“姬兰,我们走吧。情报交给这丫头就放心好了。她是咱们北平地下党最出色的交通员,经手的情报从来没有出过一次差错。目前北平白色恐怖十分严重,你的身份很重要千万不能暴露,要不是你现在的身份,今天这种情报怎么可能得到?”
金姬兰跟着皇甫天方朝前面走,一面和他说话。“皇甫叔叔,我真不想回去和一群魔鬼共舞了。日日夜夜连可以说真话的人都没有,连睡觉都不敢闭眼,就怕不小心说梦话。我好累好想回到自己人身边踏踏实实睡一觉。”
“好孩子,委屈你了。叔叔知道你的心情,再坚持一段时间吧。叔叔相信,我们离最后胜利已经不远了。姬兰,这些年你很不容易,尤其是当得知了自己真实身世之后,你为了我们的事业,还要坚持在国民党特务机关战斗。,真是难能可贵。组织上希望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学会保护自己。”皇甫天方望着自己战友的遗孤,想到一直要让一个女孩子,在狼窝里孤军奋战,心中即不安又很内疚。
金姬兰却扬起头笑了。“放心吧。皇甫叔叔,我没事了,就是看见自己亲人忍不住有点想撒个娇呗。请组织上放心,我知道自己岗位的重要性。叔叔,我走了。”金姬兰走出天方大药房。
这次她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换了个方向东边的皇城根走去。金姬兰是个极为谨慎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在虎狼环视的军统混得风生水起。岱黎死了不久,军统撤销改组保密局,毛仁峰把已经离职回奉天的金姬兰,也就是月淳华请了回来。毛仁峰不傻,月淳华在北平,乃至整个华北根基深厚,人脉广博,绝不是随便找个人就可以顶这个位置。毛仁峰手上也没有任何关于月淳华通共的确实证据,相反所有的资料都可以显示,月淳华在抗战期间屡建奇功,连委员长都非常器重她的才干。关于那些所谓月淳华亲共的举报,最后查下来都是得到军统老板岱黎批准的行为,就连她的那个一直暗恋的男朋友秦崇剑,也还是对委员长很忠实的军人。于是,毛仁峰下决心继续启用月淳华,也不反对她要求改用自己的原名金姬兰。毛仁峰把金姬兰安排在北平站,不过还是另外安排了一个站长,给了金姬兰少将第一副站长的头衔。他要利用金姬兰的才干和影响力,还有她对北平江湖人士的控制力,又不能完全放心,就把一个自己人派到北平站担任了站长。这个人是逃出四平的原保密局站长毛继川,毛仁峰的远房堂弟。
就是因为金姬兰有保密局北平站少将副站长的身份,才会被她在第一时间掌握了易生准备突袭西柏坡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