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早恋

教室楼下，有人扯开嗓子叫，“麦小琴，麦小琴，有人找你！”性情安静的小琴很不习惯这么扬声大气地喧哗，更何况满教室同学静谧地氛围中，突发的叫声将所有的目光牵引到了自己的身上，让她浑身生满了刺一样的难受。她诧异又慌乱地掩上书本，奔下楼去。同学们哗啦一下全部挤到窗户边偷窥，但从楼上望下去，茂密的槐树遮住了两人的头和脸，只能看到腰部以下。

楼下如盖树荫里，付斌黝黑的脸庞挂着灿烂的笑容，眼睛亮亮地盯着她。白色的确凉衬衣整个后背已湿漉漉地，淡黄色的草帽，裤脚一高一低地吊着，咖色的塑料凉鞋，整个人看上去显乡里土气的。小琴隐隐听到楼上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知道这时教室窗户肯定爬满了眼睛。

“付大哥，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来了？”小琴又惊又喜地问道。

“我这边工作结束了，要回武汉，路过西安，来看看你。你还好吗？怎么比上次见你瘦了好多？功课很紧张吗？伙食是不是不好？”

付斌关切的眼神掩饰不住的心疼和着急，往前一步扬起手来似乎要摸上小琴的脸颊，小琴几乎看不出来地躲了一下，付斌自知不妥，改变方向，把手放下打开随身的行李。

那是一个鼓鼓的大包，里边全是各种土特产和吃食，有一个双层饭盒，是满满的、红红的、油汪汪的宝鸡擀面皮。付斌已经知道麦小琴是回族，只吃清真食品。在拿给她看的时候，将包装上“清真”食品的标识一一指给她看，擀面皮是他坐长途公交专程到市区到最有名的一家馆子里买的，还特意加上店里的包装。他又拿给她一个信封，打开一看，里边是厚厚的一叠全国粮票。

“这些是我特意给你买的补养品，马上要高考了，复习很辛苦，要注意加强营养，晚上不要熬太晚，不然眼睛要近视的。戴上眼镜就不漂亮了。呵呵。”体贴的语气甚至透出谄媚来，两声“呵呵”的憨笑难掩羞赧和不自然。小琴不觉地抿嘴一笑。

一个萍水相逢、一面之缘的年轻男子大费周章地来看望自己，小琴已心知对方的心意。在武汉那段时间，付斌带她们俩人遍览名胜美景，期间各种无微不至的体贴关怀，这种除了家人之外未有过的，来自青春洋溢的年轻小伙身上的照护，再叠加上远离家乡的自由感，已经成了小琴心中的美好回忆。

付斌的再出现的确带给她意外的欣喜。

“付大哥，那你这次回去还会再来西安吗？”小琴扬起脸看着他的眼睛充满期待地问道。

付斌身上的那种大哥哥般的气质让小琴感受到一种温暖和安全，虽然家里的哥哥们对她也是百般宠爱，但是他走南闯北、沐风栉雨沉淀下来的那种风霜联合如父如兄的关爱，带给小琴一种极为熨帖的依赖感。

付斌被小琴眼睛里的期待融化着，连声道“会来的，会来的，这边的项目还需要我，估计很快还要借调我来。我很快就再来看你，你好好复习，好好学习啊。需要什么东西写信告诉我，我到处走，比较方便。”

“那就好。谢谢你给我的东西。下次来不要再买东西了，大包小包怪沉的。我送您到大门口吧。”

付斌答应着，两人走到学校门口。

“哦，小琴，那些东西里有一封给你的信，你看完后放好。”付斌眼睛盯着地面，低声叮咛了一句，黑黑的脸颊上竟显见地升起了两团红晕来。然后挥挥手，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一个轻薄的信封，封口细致地牢牢粘住。

就是这个信封里的内容，开始改变付斌路人甲的身份。

“如果说，这辈子有人让我牵肠挂肚，除了父母就是你。如果说，不用开刀，就可以拿走我的五脏六腑，舍你其谁？如果说，他人即地狱，那个他就是你，可让我上天堂也可让我入地狱。这种煎熬使人烈火焚身，又让我无所顾忌。我愿给你我的所有，你愿意给我一个上天入地的机会吗？”

麦小琴将这封信读了好几遍，脑子里那张原本陌生、无感的黝黑面庞渐渐清晰起来，心里开始感到悸动。

书桌里经常收到情深款款的小纸条、各种类型、形制的情书、美丽的发卡、文具等小礼物。还有另类的追求者在路上追堵，直接示爱，或者更调皮的男孩子故意和她为难，挑衅。小琴总是无声地回避、躲开，那些荷尔蒙悸动操纵下的进攻在她的回避和排斥中经历几次挫折便很快偃旗息鼓，有更性急的，不过一两周、一两月便迅速转移目标，猛攻另一个女孩子的山头。

情书和小纸条，有文青派，有江湖派，有哲学派、有金钱拍死派的。真格是各种丰富的人格表情，当然也不乏付斌这样的激情派。但让小琴关注的原因，是他身上区别于同龄少年的成熟气质，那些大包小包接地气很实用，凸显出真诚、实在，再和那文青、激情兼备的情书相互佐证，可以看到付斌的用情之真。

付斌第一次找她时，根本不容回话，简短问候，放下东西就道别，除了眼光灼灼地注视她，恋恋不舍地回眸，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让她推让、拒绝的时间和机会。就是连信封上的回信地址也不甚详尽，让她无法退回送来的东西。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个月，一般一半月来看她一次，不要她的回复，不问她心里怎么想，信很勤，三两天到一周一封，将自己的工作生活详尽讲述，信很厚，像是有说不完的话，笔迹遒劲有力，打开付斌温雅外表的盖子，让人窥见坚毅耿直的内心。

小琴一直相信字如其人的说法，对他的字迹充满好感。通过这些来信基本对他的生活了如指掌。那些和她单调的学生生活截然不同的经历、各地不同的风俗风光，在小琴的面前铺展开来，激发着她的好奇心，藉由情透纸背，付斌为小琴打开了风景绮丽的外面的世界。每天上下学，小琴的心思都在收发室的信箱上。不好意思当着同学的面进去查看，上下学或课间便偷偷一个人去。一来二去，和蔼可亲的门卫大爷开始为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专门留神起来。只要付斌来信，大爷就候在传达室门口招手叫她。

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多，小琴也渐渐习惯了付斌的外在，甚至有那么几次还让她感到这个男人身上的英气扑面而来，或许因为两人心理上的距离愈来愈近，小琴觉出了付斌身上的魅力，也更由于以后来时，付斌从不修边幅逐渐开始变得着装得体，一高一低的裤脚，农民式的草帽、汗津津的衬衫都消失了，再加上本身谦逊有礼，温和伶俐，又找的是全校焦点女生，竟然也成了师生热议的人物。来的次数多，人又和善，付斌和门卫大爷都比较熟了，麦小琴进出大门时一旦和大爷目光相接时便有些不自然的低下眼帘。

沉浸在初恋中的日子飞快而甜蜜地过去。每天上学路上的期待，大爷站在传达室门口向她招手或摇头的默契，剪开信封的小激动，浏览满纸思念时蜜一样甜的时光，那些安静地躺在写字台最隐秘处的来信像是一个牵系着所有知情人，所有知情人都在守护的一个宝贝，将小琴的内心填充满满的，满的想要胀出心房。可她平静的表情一如既往，安静的样子完全不像处在热恋中的少女。

亚丽几次三番跟她说起付斌，并常常打趣她，却不知道付斌和她这个小姐妹之间已经燃起冲天大火。不过，亚丽只是不知道她们的细节，恋爱的传闻其实已经众人皆知了。过去和她无话不谈的小琴之所以强行隐忍了和她分享的冲动，是因为这是一件不被学校和大家理解和允许的事情。

她宁可让人猜测，也不能从任何一个途径让人直接确认这件事情的存在，哪怕是最要好的闺蜜，否则，她的好学生人设便崩塌了，付斌和她的感情也会遭到老师和家人的集体围堵，那将是这段恋爱的终结，小琴希望尽量延长这段爱情的芬芳，隐秘而甜美，能留一天是一天。哪怕她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来。

早上，小琴早早跨进校门，望向传达室门口，没有见到大爷熟悉的身影，她特意趋近门口，向内探头张望。一个烫着大花头的中年女人转过脸来，圆圆的眼睛上方，吊着浓黑的、眉笔画过的眉毛，和圆嘟嘟的红唇、胖胖的脸颊合力组成圆盘大脸，小琴被这张色彩鲜明的大圆脸惊了一下，女人瞪了她一眼，板着脸道：“你哪个班的？找什么呢？”

小琴怯怯地问：“老师，有么有我的信？”

女人鼻子里哼一声，“没有，都是老师们的信，你们学生哪有什么信。”

小琴不放心地使劲向桌子和她手上张望，竭力想发现付斌的字迹。付斌已经好久没来信了，这种情况是极为罕见的。

小琴计算着时间，从最后一次见到大爷已有一周多了，大爷为什么不上班了？这个女人是临时顶替还是彻底代替了大爷的岗位？看样子，女人和大爷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泛开来。是付斌出事了？是付斌很忙没顾上写信？是付斌写了信，也寄来了，大爷替她收起来准备给她，但是临时病了或有事还没来得及给她？是付斌变心了？是付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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