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朱是离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不像其他刚进门的新媳妇那般羞羞答答,和村里其他邻居很快就熟络了。英朱做起事情来也是雷厉风行,家里家外的事情被她料理的很好,在村里的口碑也不错。叶宪有抽烟的习惯,都是自己种的烟叶,英朱也跟着他学会了抽烟。两人每年都会在房屋附近腾出一块空地,专门种烟叶,不过烟叶的搭理都是叶宪来做的。每次收完一批烟叶,叶宪都会让英朱先挑,剩下成色不太好的留给自己,在这件事情上英朱从来都不会谦让。听说家里有亲戚要去上海参加一个商品展销会,叶宪特意嘱咐她给英朱买了一个秀气的黄铜烟斗,他自己一直使用简易的竹筒烟斗。
婚后第三年年初英朱怀孕了,一叶宪和姨母很重视,英朱自己到是不太在意,活照干,烟照抽。刚过完腊八,英朱就有临盆的征兆了。姨母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却是村里的接生婆。前面生过好几胎,英朱这一胎生的挺顺利,姨母接生的时候看到是个男娃娃,高兴坏了。村上有个教书的老师,和英朱一个姓,年纪比英朱小,经常到叶宪家串门,英朱认他做了娘家的弟弟,两家人逢年过节都会走动。英朱的孩子出生以后,叫那位老师舅舅,舅母也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和英朱两人很合得来。孩子满岁的时候,舅母问英朱,离开娘家这么多年,还记得地方吗,现在有条件了,想家人就回去看看吧。第三天英朱就带着孩子启程回娘家了,在河对面看着老家的房子冒着炊烟,英朱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放声大哭,来往的人都觉得这个女人奇怪又陌生。哭够了,英朱在河里洗了一把脸,抱着孩子回去了。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也差一点没认出英朱来,院子里有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孩子在玩耍,是英朱最小的弟弟。一家人相见,过去种种又浮现在心头,聚在一起哭了一大阵子。虽然回去一趟很不容易,但英朱放心不下家里的事情,住了三天就回去了,父亲把她送到了河对岸,收拾了一大包干粮让她和孩子路上吃。走的时候英朱心里是不舍的,却没有掉眼泪,和十六年前的那场分别对比,这一次她是幸福的,因为她知道她会去哪,和谁一起过什么样的日子,也知道她想回来的时候还能回来。
叶宪和英朱计划生育做的很好,两年一胎,前三个都是儿子,后两个是女儿,英朱生最后一胎的时候已经四十了。她和叶宪对孩子们的管教很严,叶宪是上过战场的人,管教孩子都是绑在板凳上打。英朱自己没有上过学,心里却知道文化很重要。她们的五个孩子,全都进学校读书了。村里征兵的时候把两个小儿子都送到部队当兵了,夜里想儿子睡不着觉,白天见了邻居还得挂上一副笑脸说,当兵是一件光荣的事情,要响应党的号召。两个儿子去当兵的几年,叶宪和英朱在家里开起了小酒厂,也就是一个酿酒的小作坊,攒了一点钱,又盖了几大间房子,准备等儿子退伍后娶媳妇用。
村里的姑娘到了年纪就嫁人了,叶宪家的两个小女儿毕业以后没有留在村里,她们说想去大城市看看,英朱很赞成,因为她知道年轻人都喜欢新鲜的东西。叶宪也赞成,他虽然去了很多地方,看到的都是战火,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欣赏大城市的风景。
三个儿子相继结婚了,住在了英朱他们准备的婚房里。第一个大孙子三岁的时候在村里的药铺打青霉素时没有做皮试,过敏性休克,医生也是个新手,孩子最终没有抢救过来。孙子走后叶宪半夜会突然惊醒,叫着孙子的小名,满屋的跑,他说看到孙子在在前面,他想追上抱抱他。还好第三年,三个儿媳都怀孕了,一对龙凤胎和两个女儿。老两口自己单独过日子,地里的庄稼搭理的井井有条,空了还帮忙带孙子。
英朱七十岁那年,她在沈家生的大女儿服毒自杀了。刚好是七月,又下了几场暴雨,河里的水都淹到大腿儿了,英朱趟过了几条河,去了女婿家。女儿服毒一定是有委屈的,到了女婿家,英朱没有痛哭,搬了一把椅子,直接坐在大厅中央,也不说话。女婿当时就跪下了,痛哭流涕的反省自己的过失。第二天要挑下葬的位置,挑了好几个地方,女婿都说自己有用。英朱当时就说了一句话,“既然你都要用,那我女儿就直接葬在这个大厅里吧!”女婿当时就不敢吱声了。
过了三年叶宪的二儿子病了,起先只是头痛。没太在意,比较谁都有头痛脑热的时候。后来在干活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才送到大医院检查,一查是脑癌,姐妹们一起凑钱做了手术,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后去世了。二儿子走的时候是二月,叶宪去了隔壁的姐夫家做客,大概隔的有四五十公里。儿子去世的消息,英朱找人去通知了姐夫,确没有告诉叶宪,英朱说早晚总是要知道伤心的。他难得出去一趟,让他先玩吧。叶宪回家的时候葬礼已经办完了,英朱说你回来了,儿子走了。村里的新坟周围摆满了花圈,很显眼,叶宪自己在坟前哭了好久,他和英朱的头发都已经白透了。同年的六月份,十二岁的大孙子也因为以外而突然去世,半年的时间,老两口经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那一年过后,叶宪的背驼了,再也没直起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