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到用时方恨少。花了一个多小时重读了《生命河流》,但仍觉得不足够。
这几天都在医院里陪爸爸——九儿的爷爷。
他今天的状态比昨天好了很多,清醒的时间明显变长,有精神的时候除了会自己用手指比划着练练字,还会”喔~~哦~~“的练习发声,小姨一家来探视的时候,爸爸还唱了一段《牡丹之歌》,还有上午,跟隔壁床的老爷爷一起来了一段《哎哟哟哟》病房二重唱;听说,在我和小妞儿回来之后,老爷子还自己看手机、要发微信之类的。
我今天带了本子去病房,爸爸睡着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做自由书写,虽然总是被打断,可也写了满满三张纸。手机上同时记录的,是爸爸不同时间的反应和各项生理指标。
这两个东西,对我有不同的帮助。
对爸爸的观察与记录,帮我减轻了对于”如何护理一个重症病人“的焦虑和恐惧,尤其是今天白天有段时间,是我一个人在照顾他。这份记录,帮助我把心里的各种杂念放下,专注在对爸爸的观察和照顾里。那些杂念,诸如我是不是能照顾好他?如果有紧急状况,我是否有能力做出适当的选择?这些选择,是否会让家庭中的其他人不满意?是否能让爸爸本人最少痛苦?等等,它们一方面来自我对自己习惯性的怀疑和不认可,另一方面是源自对”儿媳妇“这个角色的拿捏。
我的头脑知道,在这个重要的时刻,这些担忧都是不必要的,或者不是最重要的考量要素,但这些从内心深处而来的东西,总是会跳出来干扰我。庆幸的是,记录可以不断的把我拉回到当下,让我回到这具身体所在的现场,回到它正在做的事情本身,做这个角色当下最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这些情绪,这些担忧,并不会消失不见,他们只是在那个瞬间把控制权让度出来。为了表示感谢,我把它们安放在了自由书写里。
在自由书写的过程里,我渐渐发现,那些我原本以为很重要的担忧,并不是我心里最深刻的感受。我心中真正最需要被接纳、被表达、被妥善安置的,是巨大的悲伤和难过,还有对爸爸的心疼,对自己的自责,对疾病无情、生命不易的无奈。尽管我们一起生活了4.5年,但作为儿媳妇,我是跟爸爸关系最远的人,七爷是爸爸唯一的儿子,所以他应该很难过;妈妈是爸爸相伴一生的爱人,所以她最有权利哀伤;悦悦是爸爸血脉相连的亲孙女,即便她还小,但她也是有资格难过的。我有什么理由比她们还难过?
然而,我是那样的悲伤,我要经历的、我想要做到的,是那样的艰难。我想要处理好自己的悲伤,不在爸爸面前显现出来,免得影响他的情绪;我想跟爸爸多聊聊天,聊聊那些他未竟的心愿,聊聊他的病以及病好之后要面对的对来,我想陪着他,让他安心、从容的走完生命最后的一段,无论这一段是长还是短;我想要陪伴七爷,分担他的难过和悲伤,分享我所了解到的“除医疗手段以外爸爸需要什么?如何满足?”,陪伴他承担起身为人子的责任,跟他一起走过这个艰难的时刻;我想要好好陪伴妈妈,多跟她聊聊天,看到她”自己身患未知的病症,同时要面对一个重症的丈夫“时的担忧和恐惧。我希望她知道她应该知道的,但也要拿捏好一个度,既不隐瞒事实,也不让她感到害怕和绝望;至于小妞儿,她对妈妈的需要,半点都不会减少,只会更多,我得要多花些时间在她那里,不让她感到莫名的不安和恐惧。
我要做的事情那么多,然而,我的能力是那样的有限。我以为自己读了足够多的书,却发现,在这个重要的时刻,我的脑袋里竟一片空白,甚至,连一句让自己信服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我懊恼,也不停的自责,之前对爸爸的关注不够多,对家庭的付出不够多,连一直引以为傲的学习也没学到什么(对当下)有用的东西。
在医院的自由书写,只写了我的悲伤和心疼。但那已经极大的帮助了我。写到最后,我的头脑中忽然闪现出了“意念的力量”。那一刻,生命的能量,终于可以穿过那条悲伤的河。
于是,后来的大半天,我可以让自己在一个相对平稳的情绪状态里,开始能够发起一些小话题跟爷爷聊一聊天。令人欣喜的是,爷爷也愿意回应我。这真让人安心不少。
还有奶奶那里,我们从21:30左右一直聊天到23:30,从爸爸的病,聊到死亡与中国人的死亡文化,聊到我和我妈妈的母女关系,聊到家庭的相处模式对人的影响,也聊到爸爸家里的纠缠和爸爸心里解不开的结。在奶奶刷牙的空挡,我们俩甚至还讨论了明天要跟爸爸发起的新话题。
我准备好,要去做一个采访者、倾听者、记录者,去跟爸爸和七爷聊聊天,听他们父子俩说说早年他们之间的故事,听爸爸聊聊他对未来的规划,把它们记录下来,作为家庭文化的一部分保存下来。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