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时光荏苒,转眼九月末,回家的日子。老师们都知道今下午的课没法上,学生都兴奋的出格,心早飞了,讲啥也听不进去。老师们多安排自习或复习巩固。盼星星,期月亮终于到了休息日,老师们大多没有布置作业,也知道布置了,学生们应付的居多,甚至抄袭,对知识的巩固一点好处没有。学校也知趣的在下午4:00就放了学。范老师见个个大包小包都收拾停当了,这时即使口吐莲花,也没领情的,重点强调了回家注意安全。“放学。”哄,没5分钟,人去室空。
吴能家住营河镇虾洼子村,老人们传说,几十年前雨水特勤,村里地势凹,雨水四面八方灌过来,胡同里常年细流小河,活水生虾蟹。其中草虾最多,抓在罐头瓶里,通身泛着阳光,透明可人,尤其两颗黑眼珠额外显,尾巴一助力,甭出水面老高。中秋的夜晚,看不见的水蒸气遇冷将白日里积攒的热量释放无余,幻化成晶莹的秋霜覆盖大地,天蒙蒙亮,这些家伙贪婪的吸吮着阳光的热,空气格外冷,早出的人都加了厚衣服。
中午依然热的够呛,光坐着就伸舌头喘粗气,一活动更是汗流浃背。地里的玉米越发不通情理的在这闷热的天气里熟透了。风吹过,它们摇罢着自己丰满的乳房,炫耀着。吴能记得上次回家才第一次啃新掰的煮玉米,娘在一旁看自己啃“瞅你那样,跟饿鬼转世似的。”这刚几天就收玉米了。软软的,一捏出水,一咬蛮香的玉米妹子,还没缓进神来的,就硬绑绑了;那种淡淡的满口清香,在脑海里 反复咀嚼,愈加香甜。事物总是以不可逆转的流逝,来证明它曾经的存在。
“嘟嘟嘟”父亲发动摩托三轮的声音,把吴能拉回了现实。吴能家父亲是响当当的一家之主,说一不二。从娃时,他就定下规矩:别家的娃咋玩俺管不着,你作业嘛时写俺不管。庄户人家的娃不下地,咋知道白面馒头的香?吴能回家“劳改第一,休息第二。”
头天,老俩口把地里的玉米掰了,玉米杆也被父亲撅倒了。吴能的活很简单,在父亲把车开地里后,把玉米拾袋子里,倒车上。然后,车再往前开,再拾再倒。起头,他拾满一鱼鳞袋子,爹在一旁喊“你吃几碗干饭不知道?”吴能还真不服气,气发丹田,紧攥着带子口,猛劲向上提,勒的手都血印了也没上肩。娘凑过来,帮他扛上,这才三摇两晃的背过去。汗倒没出,可压的直喘气。
下回长记性,只装2/3,麻利的扛上,倒车上,看这架式,这活他干的来。万里无轻货,如此二三十趟,喘气更粗,身上呼呼的往外冒汗,后背冒的汗已把秋衣渗透,右肩膀勒的血红,如同“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中的那个小伙子。趁爸妈往家运玉米的空,他一屁股坐地上,一阵秋风吹过,身上的汗液随之蒸发,吸走了身上的燥热,倒也凉快,通身却粘乎乎的如同鲶鱼,很腻歪人。一家人一上午把10亩地的玉米运完了。
中午,饭刚下肚,爹说“我先去地里焚了桔,你跟你娘歇个晌午,等过了毒阳再去。”吴能上了床,长舒了一口气,沾枕头就着了“呼呼呼……。”体力劳动累身,脑力劳动累心。那些生活在钢筋混凝土里失眠,抑郁的贵人们,甭喝一巴掌药,到田间地头,老老实实出把子力气,晚上回家还洗澡,刷牙?有心没力!
下午这活倒也不累,可脏的要命。庄户地人家为了放便运家里烧头,多放一把火燎了枝叶,只剩光杆。本来十车八车运完的,这样三五趟就运个大概,省时省力。来坡前,娘取件长袖厚棉衣让吴能穿上。“娘,这大热天,穿这?糟践人啊!”“晌午刚焚了秸秆,灰黑的很,涂身上,脏不说,痒的厉害。”吴能不情愿的夹掖下。
到地头一站,惊了,黑压压漫地,正不知所措。爹娘已赶忙着把秸杆拢好,扔车上“愣着做啥?换衣服干!”看比做总容易的多。吴能这一抱如同惊动了便池里覆盖的黑头苍蝇“嗡”没头没脑的飞将起来,惊的他都不敢喘气,生怕把黑灰吸进体内。一车,二车,三车,时间一长,劳累冲淡了一切讲究。一拢一包,贴着脸皮把秸杆扔车上,仨人都成了包公。
爹娘往家运,自己得空坐地上,吐净嘴里的灰渣,甩一把墨水鼻涕。扫扫头发,黑皮屑如烟雾漫飞。通身上下,一个色,彻底彻尾的黑旋风。可有啥抱怨的呢?自个才干多点!爹娘不整天受这罪?土里扒食不容易。正发愣,爹开着小三轮杀了回来,抖擞精神下一回合。
相比之下,吴晓刚可滋多了。回家,饭没咽下去,就端着汤碗,网上冲浪,电影一部部的看,还嫌国产片节奏慢,专挑老美大片看哈利波特,星期大战,异形,吸血鬼,电锯惊魂……到午夜,还一惊一乍的。整夜就没关机,电影一直下着。第二天,刚蒙蒙亮,趴被窝里又看上了。电影人物夸张的造型,神奇的经历,桀骜不驯的性格,令他不能自拔。
两家家景就没法比。早年,吴晓刚他爸吴强年轻那会,有把子气力,可就是不愿花在死土地上,出外干建筑打小工,头脑灵光,凡事处理的妥妥当当,很快干上了小工头。他这人说话疼快,干活麻利,与人相处,从没红过脸。不到三十那会,钱没挣几个,朋友海去了。又干了10年建筑,有了俩钱,跟人合伙在县城租了家门头搞装饰,雇南方人干活,从中抽利。你别说,生意火的不行,人也忙到钱眼里,让吴晓刚他娘也甭种地了,来店里帮着打点,把他扔给爷奶。
这几年钱挣下了,开始上心孩子。小时,只要宝贝张嘴,都满足。自己在外面打拼有什么新鲜,好玩的,都买上,哄的孩子直喊“爸爸好爸爸。”只要回家,你就左兜瞧瞧,右袋摸摸,见有好玩的连蹦带跳的,总能换来清脆的欢笑。可伴随着孩子个头的长高,不仅笑模样少了,话也不多了。好不容易回家趟,饭桌上狼吞虎咽没几口,忙不迭的钻西屋。想跟他谈谈,以前还能碰壁,现在连这机会都没有了。
今,吴晓刚他妈喊了好几通吃饭,可左等右靠,就不见出来。他爸耐不住,“咣咣咣”狠砸门“都几点了?还不起?一家人都等你吃饭,不晓得?”吴晓刚惊了一跳,心里埋怨“我的亲爹啊,又火上了,我不是说了好些遍,你们先吃就成。俺就没点人身自由吗?”忙穿衣,洗涮。
饭桌上,吴强压了压火气“呆屋里一天了,也没见写作业!”“老师没布置作业。”他一听就火了“这不胡扯吗?昨个我碰上旺他爹,人家说那孩子打回家还没停过笔呢!你倒好,书包也没见打开!”吴晓刚打趣“王旺神仙啊?晚上也不睡?”“你甭贫,我是说王旺那娃学习上心,能考上大学,有出息。”吴晓刚不屑“他整个书呆子,除了学习强,考试棒,还能啥?”吴强瞪了眼“你还强嘴?除了学习,你懂那些乱七八糟的,有屁用?能考上大学?学习不关,高中毕了业,毛都没考上,没出息,不还得老子养你?”
吴晓刚也不耐烦了“我用你们养?这年头,饭店刷盘子,一月都近千,我还能挣不出吃?”他爸火大了“你这是跟谁说话?我这一句,你那三句等着我?”用筷子狠敲他的头。他妈忙拉住“孩子多大了!还打?”转回头,又对吴晓刚说“刚,你爹说的也在理,你咋就听不进去?”
吴晓刚气呼呼的,没言语,妈又说“俺们都愿你大了长出息,人旺娃,村里那个不竖大拇指?俺和你爸也不盼你那样,在学校莫混日子就成……”吴晓刚哪听的进去“行了行了,我这一个月就回来一趟,光听你俩叨叨了,说过来道过去,还不是嫌俺给你俩丢人了?你们看着烦,我走还不成!”说完,拉着书包就走“你上哪?”他妈连忙出来,“上学去,还去哪?”一溜烟窜了。
他爸心烦意乱的点烟狠抽,来日踱步“瞅,让你宠的都没个孩样了!”“你还说?孩好不容易回趟家,你那熊样,谁受的了?”说着哭起来,断继续续的又说“各孩有各孩的脾气,人旺娃脑瓜好使,学习好。咱娃不比人差,上初中那会不也为考高中正取,练的脚上一堆大泡,磨破了,把袜子都染红了,俺就不信咱娃没出息!这回守着孩子,我让你,下回你再这样,咱没完!”眼瞅着儿子走了,他爸气也消了一半“行行行,你还没完了?赶紧骑上摩托车,上超市买些吃货给捎上,顺带给他俩钱。”
吴晓刚赌气跑到村头等车,他家是吴岭镇西王村,离学校近100里路,打票到学校7块。他妈急急赶来,塞给他一包吃的,又问“学校要钱不?”“350“上回不是刚交了?这月还有?”“文印费,印卷子钱,每月都有。”“给,500,在学校别屈着。半月头上,我还去看你。” 吴晓刚还100“我饭卡里还有钱。你回吧,待会车就来了。”他妈应声,没动地。俩人沉默着,就几分钟,可漫长的让人心慌,原来亲情也能让人尴尬。
公车终于来了,上了车,吴晓刚摇下玻璃“跟俺奶说我走了,不然她老挂着,让我爸少抽烟。”车子起动,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幻化成一粒沙子跳眼里,努力向上仰着头,不让泪水溢出来。“买票。”匆忙眨眼扬头,逼退泪水。
天下的父母都毫无抱怨的疼爱孩子,孩子也都想让他们因自己的存在而骄傲。可孩子哪受的了:一回家,屁股都没坐热就受人数落?本来学习不好,想到爹妈为这个家没日没夜的在外面创,已是沮丧;在学校老师对掉车尾或不管不问,或抓一招之错,杀鸡儆猴;有些同学也戴有色眼睛,势力看人。回了家,多么希望得到亲人的鼓励慰藉;可随着年龄的长大,从他们那儿得到更多的是哀怨与责备,永远是那一套“你看人家谁家的娃XXX,你看你XXX。我小的时候XXX,你再看你XXX,你怎么就……”。
成绩的倒数,老师的白眼,同学的冷漠已使自己深切体会学习是如此重要,掉车尾多么丢人。停滞不前的考试名次早已麻痹了前进的神经,可怜的孩子只能被动的接受一切。可父母竟也和他们同流合污,孩子,怎能不伤心?如果把学习成绩做为评价一名学生的唯一标准,那我愿用自己的一切诅咒这个制度,它蒙蔽了人们的本心,势利欺人;这把利斧斩断了孩子的天真的笑;这地狱之火把孩子的尊严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