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深冬!
一个穿着深灰色棉布长袍的女子,站在陈府面前已经三天三夜了,只见那已经女子虽然衣衫落魄,但眉目清秀,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窈窕,可见还是个美人儿。
四周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陈府可是京城北街的望族,世代经商,可谓是富甲天下,据说那陈家大小姐陈蘅更是娇俏可人,容光四射!去年春末,陈家小姐的大婚,可是敲碎了多少好儿郎的心!
紧接着,闭了三天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首先领头出来的是陈家管家陈三,然后就是陈家的姑爷,那姑爷身材高大,剑眉星目,只是脸色有着微微潮红,也可谓是翩翩公子!他身边牵着的是一个鹅蛋脸蛋,身材稍微丰腴,但气色极好的妇人,想必那就是陈蘅,后面哗啦哗啦出来了一大群人,有丫鬟,有奶妈,那胖乎乎的奶妈身上还有一个白白胖胖一岁多左右的小孩。
秦清的眼睛瞬间就被那白胖胖的小孩给抓住了,京城的深冬一如既往冷冽,但还是不及她那颗如坠冰窟的心。
她紧盯着样子清贵,气度高华的陈家姑爷,生怕自己认错了人。
后来她闭了闭眼睛,若在近处的人,还能看到秦清剧烈颤抖的睫毛和嘴巴。
陈蘅讶异地看着前面情绪激动但算的妇女子,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无缘无故待在我陈家门口三天三夜?”
秦倾平定了心情,她大声道:陈夫人,小女子冒犯了,小女子这次是过来找丈夫的。”
“你找你丈夫为何独独待在我家陈府前面,可是你丈夫就在我陈府内!”陈蘅道。
秦清盯着陈家姑爷的眼睛,慢慢吐出道:“对,我的丈夫就是在你陈府之内。”
“那你说出,你丈夫姓谁,名谁,只要能在府内找出,我自会让你夫妻团聚!”陈蘅说道!。
“夫人,那女子,据说可是要见咱家姑爷的面,才三天不走的。”陈三一旁再边提醒道。
“哦?”陈蘅真大眼睛,讶异道!
“不错,我秦清的丈夫,姓柳,名子言。”秦清坚定地说道!
话音刚落,人群就开始沸腾了,陈家姑爷就是叫柳子言,原来这新晋的陈家佳婿,也如同话本里的陈世美啊。
“这位姑娘,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的去了,姑娘请您仔细看,您是否认错了人?”柳子言低沉温和的声音传来。
秦清微眯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她与他四年耳磨思鬓,他的面容,他的身体,甚至他的声音她都是无比熟悉,她怎么可能会认错?
她在找他的过程中,她设想过无数见面的情景,要么与他久后重逢,抱头痛哭,共诉衷肠!要么他跪地求饶,请求她的原谅,但就是没有这一种,他连认都不认她!
漫天的雪花,飘散而下,张牙舞爪的姿态似乎嘲笑着秦清的不自量力,望着那人,秦清的思绪飘到很远。
那还是,永安十二年。
秦清六岁时,她就被父亲卖入江南最大的歌妓坊,其实就为了那一点微薄的钱财,她的父母就狠心将她一生断送在那龌龊肮脏不堪的地方,用那点钱财去养秦清那孱弱多病的弟弟。
她还记得那天漫天的大雪,整个世界一片洁白空旷,可是无论秦清怎么喊着阿爹,她的阿爹都不曾回头看她一眼,从那以后,秦清就总是厌恶雪,厌恶一切白色的东西,它们总让秦清感觉孤独与寒冷,所以她经常着一身红衣,火红火红的颜色让她觉得温暖无比,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
“秦倾,你快出去吧,今天来了不少才大子贵人,他们都是冲着你的名头来的!”花枝招展的妈妈叫到,尖锐的声音能够划破人的耳膜,但是里面的欢喜之情确掩盖不住。
秦清进来后,妈妈嫌清这个字太素,就把它改名为倾,取得就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之意!
“好,妈妈。”声音淡然清越,如同黄莺出谷。镜子里出现的是一个眉如远山,眼如秋瞳,以花为貌,以玉做骨的二八年华的少女,气质清冷疏离,眼波流转之间,真的是有绝代佳人倾国倾城的资本。
十年了!
从秦倾六岁到这里,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间,秦倾为了歌舞双绝,日日夜夜都未曾松懈,她时时刻刻以高要求要求自己,就是为了现在的红遍江南。
所以当秦倾一身红衣,纤纤玉手拿着红梅,轻盈的身姿跳着绝传情思时,她听到了,在场的抽气声,随后她眼波流转,又轻轻唱到:“心悦君兮君不知”,更是如同天籁一般,余音绕梁,在场的人皆是如痴如醉。
等他们再次醒悟时,秦倾却早已翩然下场。
她喜欢他们这样的反应,她喜欢这种别人为她痴,为她发狂的感觉,正是有这种不可替代感,她才感觉到安全。
出了前堂,入后院出,她遇到了柳子言。
他一袭青衣,在葱翠的绿竹林中,挺拔高昂,气质温和儒雅。
他踌躇上前,红着脸对她说道:“久仰秦倾姑娘大名,果然是一舞动江南!”
“公子,谬赞!”秦倾笑着答到。
柳子言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客气回答他的话,传闻秦倾姑娘眼高于顶,为人高傲,结交的都是达官富豪,并且对不中意之人说话更是很辣无情,他没有想到她还会理他这一布衣书生。他于是更结结巴巴介绍自己“秦姑娘,在下,柳柳,柳,子言”。
秦倾听后,只觉这书生,呆的好笑,不小心笑出了声。
可在柳子言眼中,这一笑,所谓繁花万千大抵也不过如此。
秦倾当然知道他是柳子言。
因为这不是她第一次见柳子言。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是去年的冬至,在城外的城隍庙,样子修长清俊的他,正在冬天的寒风中,跟一个中年的妇人为了一副寒冬腊梅图讨价还价。
他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窃窃私语,最后他不得将那二十文的书画,低价五文一幅,卖给那妇人,他估计连那作画的成本都收不回。
当时带着面纱秦倾就站在围观的人中,她从周围人的讨论中得知,他是姓柳名子言。小有才气,却父母双亡,家徒四壁,有时候不得不为钱财出来摆摊卖画,这其实也是当时江南书生才子所不齿之事!
想到这,于是她挑眉道:“请问柳公子,找小女子有何事?”
他更结结巴巴道:“秦姑娘,我,我,我这有一副美人画想要送给你。”
秦清看到他剧烈颤抖地双手,额角微沁的汗珠,她带着好玩地心思并未拒绝他。平时,这种级别的小郎君,她可是看都未看一眼。
秦倾微微颔首,将画接了过来,她打开来,是一副精致的美人春睡图,笔法细腻,色彩淡雅,楚楚动人,她仔细一看,美人的眉眼与她十分相似。
看到这,她自然确定,这丰茂少年是思慕艾了,她看着他那羞涩的笑容,压下心中微微的涩意,道谢道“秦清何德何能,能得公子抬爱?我看公子这么精致绝伦的书画,应该送给公子十分珍重之人!”她故意将珍重之人,加强语调。
对于她的拒绝,他反而微微一笑,好似如释重负!他看着秦倾的眼睛说道:“看来秦姑娘是不喜欢这副画了,不过没有关系,这幅画你不喜欢,下次有更好的画我再送给来。”
说完,他就向秦倾告别,就大步跨了出去。
秦倾立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
但是往后三个月里面,柳子言却会每天都会给她送来一幅美人图,或赏月,或赏花,或扑蝶,意境舒雅,只不过每幅画里的美人眉眼神态与秦倾十分相似。
楼里面的姐妹都十分羡慕秦倾,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爱俏,柳子言眉目疏朗,气质温润,才情又好又专情,才子配佳人自是一段佳话。
但秦倾始终没有松口,只是每每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自向柳子言道谢,看的人都知道,襄王有梦,神女无情!
直到到了冬至!
江都寒冬的夜晚,寒风刺骨,冷冽冻人。
“秦姑娘,柳公子,还在小楼前等你,说,说,还要见你一面。”花萼晚上敲门说道。
她正梳头的手微微一顿,那个傻子,还在等。
她早已托人告诉过他,即使他等她三天三夜,她也不会去。
今天,已是第四个晚上,她以为他早已回去!
雪越来越大,寒风的呼啸也越来越猛,望着外面黑沉的夜色,她始终放心不下,披着斗篷跑了出来。
漫天的大雪下,柳子言的身体就如同一棵青竹,清俊冷傲,她没有想到他竟痴心至此。
要说秦倾心理没有感动是不可能的,但是对于她这种出身的人来说,情这一字,却不是她所能承受之重,因为这份真情会让她感动同样也会让她害怕。
柳子言看着跑过来的秦倾,不顾脸上风霜,痴痴地说到:“秦姑娘,我知道我现在没有功名配不上你,但是我会努力读书,早日让你过上好日子。”
秦倾的眼泪就这样落下来!
她十几年来冷硬的心就在那一刻变柔软了,在这寒冷的冬夜,是谁将在这一世将她小心安放,免她颠沛流离。
从此以后,她会每隔几天,到柳子言家里给他做做家务,补补衣服,随便给他买一些笔墨纸砚,时新的策论文集,每次柳子言都红着脸不要,她就打趣道:“到时候你蟾宫折桂,你可都要还给我的,现在的花销我可一笔笔记下来了!”
秦倾这样说,他才会讪讪地收下。
柳子言也会送秦倾一些不值钱的小礼物,清晨最纯的花蜜,街边精巧的饰品,还有夏天夜晚的萤火虫,但秦倾最喜爱的还是他送给她的画,画中的她气度清韵,好似如同九层天的仙女,没有半点风尘气。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长江后浪推前浪,随着秦倾立下了卖艺不卖身的规矩,她渐渐无人问津!现在她再也不会傲然地跳完舞就离去,她会端着酒杯,周璇于各个男人之间,
那天是秦倾十九岁生日,酒醉微醺时,她靠着他的胸膛,缓缓地说道:“柳郎,倾儿一生孤苦,身世伶仃,但君心深处是吾家,君是否愿意!”
他狂喜,他将她的身体板正,他对着她发誓:“倾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有负于你,如果有,我将永世不入轮回。”
秦倾将自己的嘴唇送了过去,锦被翻浪,自是蓬门今始为君开。
回到楼里的秦倾,对着妈妈说道:“我要赎身。”
妈妈意味深长地对她说道:“秦倾,别怪妈妈没有提醒你,这世上最靠不住的是男人的心。”
她垂眸答道:“千金难买有情郎,妈妈我心意已决,妈妈您不必再劝,谢谢这十年您对清儿的爱护与照顾,妈妈恩德,清儿铭感五内!。”说完,她对妈妈行了三个大礼!
秦倾这些年赚的钱,其实已经够她回家过安平日子了,但是她一直没有离开这里,因为她的爹娘早已因蝗灾而死。天地之大,但早已没有她的家!但是如今有了柳郎就不一样了,她终于可以有一个家了,从她赎身那天起,她就不害怕白色了,她褪下张扬的红衣,着一身素袍,成为一个温婉的江南女子,名动江南的秦倾成为洗尽铅华的秦清。
秦清愿意无缘无份跟着柳子言后面,只因他许诺“它日高中,必定十里红妆相迎”。
秦清在他的誓言中,笑出了花,日子似流水一样在指缝中溜走。
来年的科考,秦倾在泪眼婆娑中送别了柳郎,临别时,他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说:“清儿,等我。”
春去秋来,柳郎一去杳无音讯。
秦清四处打听,和他同科科考的人,都只说他名落孙山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秦清日夜担心忧虑!
最后还是放心不下,千里迢迢从江南赶到京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使是死,也要让她的柳郎魂归故里。
最后她在京城找了三个月,客栈,书院,衙门,各处打听始终没有音讯。
就当她准备放弃离开京城时。
经过一个书画铺子,看到墙上一副春日游园图,笔法细腻,色彩明艳,看到熟悉的画风,她的心情一阵激动,她抓着老板问:“这幅画是何人所画?”
老板狐疑道:“这可是去年入赘的陈家姑爷所画,现在可是供不应求,一幅要二十俩银子。”
“陈家姑爷,哪个陈家姑爷?”她颤抖地问道。
“就是北街陈府。”
“你可知道陈家姑爷,姓谁名谁?”
“我只知道姓柳,名谁,老夫就不清楚了。”
秦清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当她清醒过来时,她在黑暗中,无声地痛哭了起来,她不信她的柳郎会负她,那么多的山盟海誓,那么多的海枯石烂。
他是不会骗她的。
她不信!
她一定要亲眼所见!
为此她在陈府外,蹲了三天!
就有了前文的那一幕。
可是秦清苦苦的等候,倾心托付,却是一场极大的笑话。
“姑娘,你说我是你丈夫,但口说无凭,那你今日用什么证明我是你丈夫?柳子言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丈夫右胳膊上面有一颗红色的大痣,”秦清笃定答道。
“现在,就请陈家姑爷,掀开你的衣服,大家共同作证,如果没有,秦清我磕头请罪,如果有,那请陈家姑爷和我回江都。”
“好,那就请父老乡亲作证,看在下的胳膊是否有红色大痣,以证这位姑娘虚实,还柳某的清白!”柳子言说道!
说完,他走到秦清面前,掀开自己右边的胳膊,他盯着秦清的眼睛说道“这位姑娘,请您仔细过目!”
然而在他胳膊手肘的上面,只有一道淡淡的刀痕,就没有其它痕迹!
秦清望着他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睛,她的泪水不停地流了下来,她用手背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停地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姑娘,你认错人了,你还是到别处找你的夫婿吧。”说完,他回到陈蘅那边!
“娘子,咋们快走吧,否则给孩儿还愿的时辰要错过了。”
“好,夫君,这位姑娘也是不容易,咋们给她送些盘缠,可好?”陈蘅道。
他拍了拍的手,“一切都听娘子吩咐!”
陈蘅看着她们夫妻的鹣鲽情深,秦清的泪水已经麻木,她拒绝道“谢谢陈大娘子好心,秦清承受不起,只愿夫人以后万事顺意,白头到老。”说完秦清仿佛木偶人一般,往前走。
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
她回到客栈,将自己寖泡在滚烫的浴桶中,看再热的水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寒冷。
夜晚,有人送了一封信,约她在清河庙见面!
看到熟悉的字迹,她就知道是谁。
她如期而至!
秦清望着他轻轻地问道“为什么?”
“清儿,请你原谅我,我没有办法,我苦读十年,竟然还是拼不过哪些世袭权贵,我也想给你好的生活,可我没有能力,是我无能,你还是,你还是忘了我吧!”
“你为什么不回去找我说清楚?”
“秦清,回去以后我无法面对你,也无法面对自己,我有愧于你,但我也不想一辈子耗在江都那个地方,我有才华,我要光宗耀祖,秦清,你忘了我吧!如果那次我考上功名,我一定回去娶你,可是我没用,对不起,欠你的下辈子再还给你!”柳子言说道。
秦清听到这,她与泪流满面!如果秦清没有让他苦读,没有让他来到京城,秦清和他是不是可以在江南平凡到老,秦清明白,情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权势才是他所追求的,罢了罢了,一段孽缘至此结束吧!
秦清又回到江南,又做回了舞姬,一切如常,只是有一次,有人给她打赏了一个木匣,匣子里面装的钱,足够她奢侈过完后半生。
她望着那叠厚厚的银票,她久久沉默不语。
|半年后。
一个男人躺在床铺上,嘴中不停地呢喃:“清儿,清儿.
陈蘅哭到:“你既然这么爱她,为什么不和她解释清楚,你不回去是因为你中了剧毒,命不久矣,何必两相折磨?”
“清儿性烈,我怕她以死相随,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欠她的我只能来生,来生,再还!”说完,他慢慢闭了眼睛。
原来柳子言当初科考失败,是打算回乡迎娶秦倾,可是造化弄人,回乡途中,途径相思岭,遇到了一群盗匪,霍乱之中救了那女子一命,可自己的胳膊却被那盗匪砍了一刀,那刀锋有剧毒,回到京城,全城医生都无好的方法,断言他活不过两年,陈家小姐的未婚夫也在战乱中不幸去世,留下遗腹子,一是为了孩子的名声,二是为了报恩,下嫁给柳子言,柳子言自知生死已定,将自己的红痣点除,想绝了那女子的心,答应了这桩婚事,为了就是死了以后给秦清留下丰厚的钱财,免去半生忧苦!与其让她一辈子念着他,不如让她一辈子恨着他,她值得更好的人生。
百年一梦醉春风,生死相依情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