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下午的雪天,看不出哪是雪哪是天。
佟辛虽然搂紧身上的大衣,但寒还是随着挡不住的冷冽风雪钻进脖领里,冰凉让她的心都有些麻木了。她想站起来学着旁边的两个年轻人那样手拉手跳脚,他们的动作是那么熟练,嬉笑中、踢踏中全然把风雪寒冷忘记了脑后,但是她感觉身心好似都被无知的空虚抽空了一般无力。
恋恋不舍中她收回了目光,转目又望向了不知望了多久,躲在灰蒙蒙背后的雪地。三天了,每个下午她都坐在身下熟悉的冰冷凳子上,回想着好似昨日的那天。
想着被那个可恶的醉鬼疯狂地拽着在雪地里狂奔,想着那让人发疯的语气和那条他头上可恶的爬虫,想着那块暖暖的苯板和冰凉入肺的啤酒,想着他满是白霜如军旗一般的眼毛,想着那带着唾液在空中测风速的手指,还有那滴雪白中的一点鲜红。
此时的她眼睛干干的,是那种枯竭的干。
痴迷的目光中,除了他和她的影子外就是不知疲倦的雪花,那天的那景在片片的雪幕中重现再重现,雪幕中重现的场景让佟辛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浓。
多长时间了?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长时间,但一直以来她都是靠着回忆来麻痹心中的痛,靠着眼前重复了不知凡几的情景来填补内心是空旷。
“那几人真是闲的,大雪天里放孔明灯,呵呵。”
“真的!公园里不是不让放孔明灯吗?他们不怕被警察抓起来?”
旁边一对情侣的话让佟辛从逼真的回忆中短暂地清醒过来,她从片片离散的雪幕中缝隙中,看到几个人在雪地中吃力地摆弄着几个硕大的孔明灯。
男孩冷哼了一声,嗤鼻说道:“一帮子闲的发慌的疯子而已。”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好像是李商隐的锦瑟啊。”女孩好奇的声音传来。
佟辛耳边没听到男孩的回答,因为她已经被那硕大的孔明下的条幅惊到了。
锦瑟?!
她想起了那人口中带着刻骨的伤的锦瑟,这是……
“又升起了一个,这几个人胆子太大了,你能看清什么字吗?”女孩好奇中带着期盼。
“捻转晚冬之傲雪,翻扣晓春之苦杯。醉消,花散。醉字那个红点真大,呵呵,有点意思。”
“碧松擎白,华盖隆蓬。落落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近而观之,若银梅明傲雪。清幽得俏,度远而闻。苦寒悲穷,独落枯枝。遍扫群岭,脆梅一芳。傲叶接天,瓣若柔芊 。一方留香,去五留七。五月花开,未知信寒。混沌北风,冻天痴吼。符颈旦旦,表腕年年。胜芬竹林,落芳雅贤。顺风娇坡,色拉为峰。夸闻香辣,难舍天天。花开香之未散,星月明之不灭。铅华扶日,芳泽无度。珠名贵之未视,眸鲜视之惊鸿。皓雪迎朝,胜梅孤醒。持手游之苍虚,拥香闻之观雪。铮于无限,媚于方寸。一枝雪梅孤芳,九霄雾霭难望。仪姿绰态,细语绵长。花香踟蹰兮庄梦蝶,孤星憧憬兮望帝娟。
初风融雪,雾飞漫点。温气之四散,根茎之随萍。尘为空灵,雾为清明。捻转晚冬之傲梅,翻扣晓春之苦杯。醉消,花散。”
望着醉字那个大大的红点,不知哪来的力气,佟辛慢慢站起身,全然不顾风雪的吹拂,在两个年轻人诧异的目光中痴痴地吟了起来。
“锦瑟琵琶尤未静,洁伞踏雪空留痕。路随天陌心生血,胜雪孤芳一点寻。酒落湖冰珍似酒,雾碎凄田再为心。又是一首诗,你看她……”女孩指了指已经痴颠了的佟辛。
“如果在这里画上一只寒鸦的话,此画在心伤和凄美中再加上一点点苍凉岂不是更能点缀出一点梅红的美吗?
低潮低潮再低潮最后画龙点睛个高潮,此潮水想让人忘了都不容易。还有路随天,天陌心,胜雪孤芳一点难寻这句我认为稍显单薄了,如果改成路随天陌心生血,胜雪孤芳一点寻是不是更贴切?”耳边不自觉地想起了他侃侃而谈的声音,想起了那只寒鸦和那副《锦瑟孤梅一点》图,还让她想起了画形、画骨、画睛六个字。
“路天……”
痴痴地望着孔明灯下的诗词,佟辛哭喊出声,她知道路天找到她了,也只有疯狂的路天才会做出这等疯狂的事来,他……他在哪儿?
刚想要四下寻找,又一只孔明灯升起来了,上面书写着:
“ 夜梦奔雷忆有约,水载落花忘离秋;愁痕满地谁人省,梦断、书残、笔动心伤。
一壶酒几疏星月,三更漏半条燃烛,影攀窗棂印愁颜、难眠。”
泪水中的佟辛笑了,因为她在虚空中看到了路天被人打倒后,自己如疯了一般冲进人群救他的场景,那时的自己怎么那么疯狂啊。 “落花不知秋水凉,离水飘香;
秋水不晓落花伤,去伤未凉。”
那天医院早晨的惊喜,超过了她所经历的所有惊喜,一束花和一首诗,还有那个躺在床上不能动的路天。
温馨、温暖、温情还有掩饰不住的温柔,惊喜之余她一直都怀疑他一个病人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在他身边从来不缺惊奇和疯狂,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一个个孔明灯升起来了,一首首诗被雪托在了半空中,雪天寂静的公园里突然喧闹起来,聚集的人群指点着托着长长条幅的孔明灯议论着。
……
……
一个个孔明灯升起,一丝丝温暖重回佟辛的身心,望着那高高的思念和回忆,她干枯的心也在慢慢地湿润和复苏。
当她看到最后一个写着“你既有肩锄葬花之醉心,又有纸船沉江之恒心,还怕个鸟?转过身来陪爷喝一个!”的条幅时,禁不住掩面大哭出声,毫不犹豫地转身扑进了背后已经解开了衣扣的温暖怀中。
“你个大混蛋,你个大疯子,你个大流氓,你个大……”
佟辛耳边响起了路天懒散地声音:“别再大了,没词了吧?哈哈。”
突然阵阵尖锐的警笛声,响彻整个公园寂静的空中,佟辛突然想起了什么,边挣扎地边急声问道: “那几个放孔明灯的人是不是小海他们?是不是啊?你放开我,你怎么能让他们……”
“还有刘群和霞姐,别担心,他们是自愿的,奶奶的,我们测试好几遍了,这帮警察怎么会比我设想的早了一分钟呢?”路天嘟囔着,突然间一声大吼从佟辛头顶炸响:“小海还差一个呢,快点呀,妈的,不然来不及了,呵呵,还是小海猛,起来了,哈哈。”
“你放开我,听没听见路天?你个混蛋,放开我!”在如虎夹一般的双臂中,佟辛的挣扎就跟渔网里的小鱼一样,有希望但更多的是失望。
突然佟辛感觉身上禁锢一松,她来不及报复路天了,急忙转过身望去。
二十多个穿着深色衣服的警察正把几人按到在地,不过有一个例外,看体型应该是个女的。
最夸张的是那个女的在警察的包围中还冲着泪眼朦胧的佟辛开心地摆着手,从那如吃了兴奋剂的摆手频率看,此时此刻她心中无比的兴奋。
雪空中飘散着九个拖着长长尾巴的孔明灯,最后一个条幅上写了两行字:“丫头,你喝我就娶你,不喝就嫁我,选一样吧。”
望着还戴着那条爬虫的帽子,敞着怀一手拿着两张苯板,一手拎着一箱啤酒的路天,佟辛擦了擦脸上的冰凉泪水,平静地说道:“如果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陪你喝酒。”
路天得意洋洋地冲着一旁看傻了的情侣眨了眨左眼,那表情就跟小孩偷了糖果还显摆一样的龌龊。
“须驰是怎么回事?”
“啊?咳咳,你们两个小屁孩看什么看,没看过这么别具一格的求婚吧,傻小子跟哥哥好好学学,呵呵,丫头你说他们是不是太嫩了点?”
“路天,我是非常严肃地问你这个问题的,你马上回答我。”
“啊,我忘告诉你一件事了,刚才放孔明灯的还有你爷爷,我……”
“什么?你混蛋,我……我爷爷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就杀了你,爷爷……”
望着如疯了一般冲向警车的佟辛,路天非常轻松地耸了耸肩,又冲着一旁看傻眼的两人抛了个媚眼。
“你……你真让她爷爷……”目瞪口呆的男孩愣愣地指了指在人群中翻找着爷爷的佟辛,傻傻地问道。
路天非常正经地看了男孩半天,在男孩快毛了的时候,才冲着正好奇打量着他的女孩说道:“小妹妹,改天你把这傻小子卖了的时候千万给我分点钱,要不……你以后跟着哥哥混得了,别看我岁数比这傻小子大,但老苞米越烀越香。
喂,你们别跑哇,我有那么可怕吗?跟见了鬼似的,傻小子,以后结婚请我喝喜酒啊。唉,娘的,一会儿该怎么办呢?”
伸出舌头卷了几个雪花吃进嘴里,路天痴迷地望着虚空的雪,口中嘟囔着: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希望你能看到被雪带去的祝福,好好享受人生,好好经历幸福,明天的明天是最好的美,你懂得。我的小说也要写完了,我想好了名字就叫《锦瑟弦下雪中灯》,不知道你能不能、想不想看到它,好梦!”
今年的雪好大!
(二十九章,九代表着至高但不完美,中国人讲究十全十美,但人生没有十全十美,月缺情残未尝就是悲剧,拖了这么长时间完结,是因为我预设了三种结局,完美虽然肤浅,但这是纠结了多月的结果,爱谁是谁吧,喜欢更好,不喜欢的欢迎骂两句,终于完成了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