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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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刘平V2

我喜欢夏天,除了可以穿着美美的花裙子之外,主要是夏天留给我的都是美好的记忆。那山,那水,那村庄,还有那整日坐在家门口向外张望的你,都是我美好记忆的一部分。

你那硕大的脑袋,顶着一头粗黑而浓密的头发,直棱棱的朝天上竖着。那一道浓浓的剑眉经常紧蹙却又那么气势磅礴,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时而清澈,时而暗沉。你那乌紫而宽厚的嘴唇倔强的紧绷,像是时刻都在向命运抗争。

你整个人就像大卫的雕像一样,终日被定格在院子的门口。虽然你也和那雕像一样,给人留下的是半身像的印象,不同的却是,你是有手有脚的,只不过是由于一个大人的身子配合孩童的四肢,让人给忽视罢了。

每到夏天,天刚擦黑,一家人会围坐在院子里的小木桌旁吃晚饭。在大人们的家长理短中,我便匆忙放下碗筷,沿着我家的墙壁,偷偷地往你家院子溜去!

那时也不知为什么?我们俩家人也没有明令禁止,不让我们在一起玩,可是每次我都是带着心虚的感觉去找你。每次只要看到你黑黑的头发,大大的脑袋露在院子的一角里,我的心就很踏实了。如果不巧你在屋子里面,我还得装模作样,假装若无其事的去问你问题,那种感觉真的很讨厌。我特别害怕因为我去找你玩,你又被你的姐姐臭骂。

有些时候你想出来透透气,可是需要她们把你搬出搬进。另她们很不耐烦了。而我去找你玩,可能会让她们更厌烦吧!特别是你的妈妈和姐姐,从来没见她们对你有过好脸色,我气愤填膺的在心里把她们划为恶人!

你已经不能走路了,你已经那么可怜了,你已经那么懂事了,为什么她们还要这样对待你。上天对你是多么的不公平啊?你那么聪明,脑筋那么灵活,那么爱看书,为什么会得肌肉萎缩症呢?我打心里替你叫屈。

年幼的我还弄不懂,你的家人为何这般对你。妈妈对我说:一开始你的家人也到处带你去治疗的,可是知道是治不好的,就放弃了,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孩子久病也是一样的。何况已确诊是不治之症了,所以你妈才对你那种态度。幸好你有个疼你的奶奶一直照顾你。

我是真心替你难过,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每天都盼着我去找你。盼我给你带去外面的信息。习习凉风的夏夜里,我会和你一起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给你讲学校的趣事,给你讲同学之间的是是非非。而你呢虽然只比我大三岁,却总是和我谈古论今,像个小大人一样,给我讲杨家将、呼延庆……

再后来你怕麻烦家人,就自己坐在草垫上,一点一点挪出门外,小伙伴上学时,你就倚靠在门框上,听不远处校园里的读书声。或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对于病情你从来都是轻描淡写,不悲不亢,承受是你唯一的选择。

记得有一次旁晚,我带着几个小伙伴来和你玩,你拿出了自制的一套小厨具,说是给我们做油炸“路狗”(夏天灯下飞的像蚂蚱一样的昆虫),你说味道特别香。

你让我去厨房倒点油,你用煤油灯烧着铁勺,我把油倒进去,我们一起炸熟了几只“路狗”。你让我尝尝,我害怕,别的小伙伴尝了说很香,你跟他们一起吃,还笑话我。我说虫肚子里有屎肠,你和他们一起掰开给我看,只有一层空空的壳。

尽管我很想尝尝,可是我还是没有勇气,你讥笑我。却一不小心打翻了勺子里的油,溅到一些在我脚上,其实那些油已经不是太烫了,可能是因为刚才被讥笑了,所以就借题发挥的哭了起来。你很愧疚的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这时你姐姐过来劈头盖脸的把你骂了一顿,把我们都赶走了,我以为你会反驳或争辩,谁知你仍只是选择承受,我才知道我又给你带去麻烦了。

我以为你从此不会再欢迎我了,可是过不了两天,你坐在门口冲我招手,拿出一本你新得到的小说递给我看。

再后来,我就去远一点地方上学了,再后来你搬到湖里去住了。从一周见一次,到一月见一次,再到一年见不到一次。

我知道在漫天野湖里的茅屋里生活,你就再也看不到来来往往的行人了。该是多么的难过啊!

再后来我听说你为了自食其力,不被家人嫌弃,你学会了给人婚丧嫁娶看日子,我知道以你的心智做这些就是小菜一碟。

再后来你奶奶去世了,那个最疼你的人走了,听说你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了。我很想去看看你,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缘。有一年放假去湖底,我不由自主走向你的茅屋,我喊了你,你却一直不回应。我想你是不想让我看到你那时的模样的。后来我听说你哭了……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你活到40多岁应该没问题,因为那个判你最多能活5年的人,不知道你已经活过10年多了。

在我毕业的那年,妈妈告诉我,你走了,自己把自己给饿死的……

你终究还是成了别人口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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