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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被家国情仇阻断的血色爱情,跨越了生死,跨越了岁月,两颗相爱的心终于相连……
1
1941年,辛已年的初春,春寒料峭,一整个冬天,姑苏城的天气特别寒冷。
林伊人回家的路上,渐暗的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越来越大,一会儿就变成鹅毛大雪。漫天的雪花如同天宫撒下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随风起舞,道路两旁店铺的招牌变得朦朦胧胧,若隐若现,侊若身处梦魇魔界一样,阴森可怖。街头的行人都加快了脚步,行色匆匆。
她也加快了脚步。早晨出来的时候,书雄叫她多穿一点衣服,但是她看天色还不错,只穿了这一身士林蓝色的旗袍,外面套一件棉背心,下面是厚厚的白布袜和黑色棉鞋,连围巾都没有围,这时明显感觉到冷了。边匆匆赶路,边想到回家后,书雄一定会埋怨她,想到这里,不禁“噗哧”一笑,那个温暖体贴的大男孩,总让她感到一股浓浓的暖意。
很快就走到家门口,这是一个三进的大四合院,里面有不少住户,她和书雄租了一个南厢房。院子里没有人影,平时总有些孩子在大院里嬉戏,也会有老人在忙碌,可能因为下雪,都躲回房间去了。地面上铺满了一层白雪,还有一些零乱的脚印。原本杂乱无章的院子,被积雪覆盖,仿佛披上一层柔软的白绒毯,显得格外宁静和祥和。
房门虚掩着,她抖了抖头发和身上的雪推门入内,一股暖气扑面而来,紧接着被紧紧抱住,红唇被男人滚烫的嘴唇盖住。她推拒着男人的双臂,娇嗔地说:“书雄,我身上太冷,别冻着你了……”
书雄不由分说地紧紧搂住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要把你的身子赶紧暖过来。”他用温暖的脸贴着她冰冷的面颊,打开衣襟将她抱在怀里捂着,一会儿身体就暖过来了。
温存了一阵子把她放下来,伊人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发髻。这时,他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束鲜花:“祝你生日快乐!”
伊人接过鲜花,惊喜而泣:“书雄,你还记得?我自己都忘记了……”“怎么可以忘记?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呀……”书雄笑吟吟地说。
伊人内心涌上一股幸福的感觉,这个贴心的男孩子,真正太善解人意了。
吃了热气腾腾的长寿面,书雄又捧出一个小小的蛋糕,欣喜若狂的伊人泪奔了,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书雄,深情地说:“书雄,你怎么能变出这么多东西呀……”
书雄握着她修长、洁白细腻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伊人姐,许个愿吧……”
……
夜深了,两个人相拥着偎依在床上,书雄把炉子烧得很旺,室内暖烘烘的。伊人靠在他的胸膛上,他轻轻地说:“伊人姐,我们要孩子吧,我们要生一堆孩子,男的女的,热热闹闹的,多么好呀……”
伊人翻了个身,躺在他怀里,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幽幽地说:“书雄,我也很想要孩子,但是现在仍然烽烟四起,鬼子占着我们大片国土,百姓天天遭受屠戮,不是生孩子的时候呀。”
书雄在她红唇上轻轻吻着,附在她耳边说道:“等赶走了鬼子,我们就生孩子,多生一些……”
晚上两人恩爱缱绻一番,书雄呼呼大睡了,伊人却睡不着,听着书雄轻轻的鼾声,心里还是久久不能平静。她想着身边这个男人,心里就是甜蜜蜜的。
书雄是她在中学教书时的学生。她师范毕业后当了教师,书雄是她很喜欢的学生之一,不免多对他作一些辅导,相互交往比较多,一来二去,闲言碎语就比较多。
民国二三十年,封建氛围已没有那么浓厚,但师生恋还是为世人所不容。而且自己大他三岁,也感觉年龄不太合适,可是几年下来,书雄一直锲而不舍地追求她。
伊人一直回避他。她生长于书香门第,圣人之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也是熟知的。她是家中老大,下面还有几个弟妹,父母都是金陵的大学教授,她不敢告诉父母,所以这层关系总是若即若离。
几年前抗战爆发,不久后南京城破,父母带了几个弟妹逃到内地,几年来音信杳无,自己孤身一人来到姑苏城教书。后来书雄也跟着来到这座城市,一直在照顾她,几年下来,她心中的坚冰终于融化,两人住到了一起。
成家几个月后,伊人尝到了爱情的甜蜜。虽然是战争年代,物资匮乏,书雄是个善良又体贴的大男孩,总是能把家庭照顾好,让她吃好用好,感受温暖的生活。
书雄的父母都在乡下,毕业后,在报馆找到了一个工作,帮编辑改稿校稿,也算助理编辑了,有时也帮助出外做些采访。伊人在战争开始不久就离开学校在维持会做事,后来又进了汪政府机关,做一个文员。
战乱年代,两个人能蜗居在一起,相互照顾,也是很难得了。只能盼着战争早日结束,两人能甜甜蜜蜜地过上安稳日子,这是最大的愿望了。
2
第二天一早书雄就到报馆去了。伊人起来后,锅里的粥还是热乎的,桌上有一碟从酱缸里捞出的小酱菜,还有一个咸鸭蛋。她知道他没有吃蛋,留给自己了。桌子上还留了张纸条:“伊人姐,我先上班了,爱你!”
伊人笑着摇摇头,心里想:“他的爱真的好甜腻呢。”吃完早餐离开家门,踏着碎雪去上班。
已经不下雪了,但天空依然晦暗无光,街上行人不多。她听老人说过,这条街原来叫娄门大街,是一条六七尺宽的巷子,民国二十三、四年拓宽到今天这样宽阔的大街,两旁种着不太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从树下走过,不时有积雪落入颈脖子,凉嗖嗖的,她下意识地缩起脖子,用围巾包得紧紧的。
街头边有几个衣衫褴褛的老年乞丐在乞讨。她心里想,以前这是座多么繁华的城市呀,战争来临后,深受战火蹂躏,现在百业凋零,民众生活凄苦。想到自己的父母和弟妹,现在也不知逃向何方,万里关山阻隔,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得到温饱?想到这里,心情就不太好。
街对面是拙政园,现在是日本宪兵司令部。门口两个粗短的日本兵拿着三八大盖像木桩似的站着,刺刀的刀尖闪着寒光。她不敢转头看他们,知道稍有不慎就会惹来麻烦。
再往前走就是汪记的江苏省政府,这里原来是奉直会馆,更早前是太平天国的忠王府。门楼上垂着一面青天白日旗,旗上方有一条黄色的三色布带,上面印着“和平反共建国”,状似狗尾巴,百姓蔑称为狗尾巴旗。
门口站着两个“和平军”的兵士,虽然拿着跟日本人一样的三八大盖,精气神却差了许多,她心里想:“当奴才跟主子的气势还是不一样的。”
进大门时听到后面几个黄包车夫在议论,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正好听得很清楚:“这个臭婊子,还人模狗样的,不知道给日本人操了多少次……”她知道是在讲自己,这些话像针刺一样刺得难受。
进了办公室,已经有几个同事在里面,其中一个戴眼镜的麻子挤着眼睛对她说:“厅长刚才在找你呢……”旁边几个男人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她板起脸不理他们,低头坐在自己办公桌前处理文件,心里知道他们对自己的鄙夷。厅长是一个肥胖的老男人,时常对自己言辞暧昧,她知道那个人的贼心,但是只能压住心中的厌恶,强自忍耐,只要那个男人不出大格就不撕破脸。
这时厅长叫人喊她过去,进了门后,厅长一本正经的招呼她,转头一看,还有两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其中为首的一位皮肤黝黑,身材短小的中年男人她认识,叫斋藤英男,是日军驻姑苏城宪兵队的头目。她微微鞠了一躬:“斋藤君您好!”
斋藤盯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对厅长说:“可以吧,一切按我们商定的去做,你们要配合好。”说完起身带着几个人走了,厅长赶紧跟上去送他们。
伊人走到办公桌前描了一眼,有一份文件《庆典活动计画书》,还没有看清楚,胖厅长已经回来了。他进来后关上门,突然从后面抱住伊人,一张臭嘴凑到她的嘴唇上。
她拼命推拒,好不容易挣脱他的轻薄,站在门边喘着气说:“厅长,没事我先出去啦……”
胖厅长赶紧摆摆手说:“有事有事,你先坐下……”他指着椅子示意她坐下:“跟你开开玩笑,别介意啦。斋藤先生来是有一件事……”
原来,近日内日本人准备搞一个庆祝汪伪政府“还都”一周年,建设东亚新社会的庆典,从各地召集一帮子汉奸参加活动。
庆典活动的准备工作由他们厅牵头,已经忙碌了一阵子。胖厅长告诉伊人,外地汉奸头目的接待工作安排交给她负责,他挤眼笑着说:“斋藤先生同意了,这是我特别关照你的哦,安排好了,可以提拔你当课长,不用受你们那个麻子的气了,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很暧昧。
尽管心里不高兴,离开厅长办公室后,她还是按照厅长的意思,召集了几个人,做了个计划,按照计划去分工落实。还好事情并不难。伊人清楚,厅长一直在打自己的主意,故意弄个好差使给自己,想到这里,心中就有些焦虑。
晚上回到家里,书雄还没有回来。伊人准备做一点面片,刚拿起和面盆,书雄就一阵风似地进来了,看到她要做饭,抢过和面盆放边上,搂着她亲了一口说:“怎么能叫你做饭呢?我来我来,我刚才路过观振兴馄饨,买了些刚包好的大馄饨,马上煮来吃。”
他从袋子里摸出一个荷叶包出来,那是做好的馄饨,马上到灶台烧水煮馄饨。
忙乎了一阵子,一盆香气扑鼻的馄饨端上桌子。他给伊人盛了一碗,自己也盛了一碗,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了起来。
她注意到他闷头吃饭,笑着问他:“书雄,今天不太开心?”
书雄点点头放下碗,神情黯然:“现在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今天我们报馆的主编被日本人抓走了,还抓走好几个同事……”
伊人急忙问道:“为什么抓人?”“日本人到处烧杀抢掠,我们报纸有些文章,日本人说影射了日军的行为……”
伊人有点担心:“你自己要小心点啊,现在风声很紧,自己要保重。”“我是没关系,只是……”
她看着他:“只是什么?”
书雄不说话了,端起碗闷头吃了起来。伊人有些不解,紧紧盯着他。书雄扒完了碗里的馄饨,一口喝干了汤,抹了抹嘴巴,抬头看见伊人还在盯着自己,就笑了。
伊人还在看着他:“你话还没说完呢。”书雄慢慢地说:“我有个同事知道你的工作后告诉我,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做事呢?会挨人骂的。”
伊人笑了笑,停了几秒钟才说:“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但是现在找个事做也不容易,先做着吧。”
书雄突然说:“伊人姐,我有个舅舅在苏北,不久前捎信来,说他们那里现在是抗日根据地,人人都扬眉吐气,不用忍气吞声过日子了,我们别在这里干了,一起到苏北投奔他好不好?”
伊人看着他笑着说:“现在兵荒马乱,长江都被日本人封着,路上很不安全,而且我在这里还有些事要做。过一段时间吧,过一段稍太平一点,我就跟你一起去……”
书雄看着她漂亮的大眼睛,清澈的好像一泓清泉,让人放心。仿佛读懂了她的意思,不再说话了。
3
早晨起来,阴霾密布,透过窗户望去,姑苏城被浑浊的雾气遮盖着。城里一排楼阁仿佛是海市蜃楼,只看到上半部,下半部似乎在云层之上。随着一阵阵寒风吹过,楼房和树梢若隐若现,阴风中鬼影幢幢,让人看了打个寒颤,有遍地魑魅魍魉的感觉。
斋藤英男走进办公室,到窗前看看窗外的浓雾,发出了几声冷笑。他喜欢这种天气,他的家乡北海道东部至阿留申群岛一带的海域,由于黑潮暖流与亲潮冷流的汇合,经常有混沌不清的天气。无论山野还是城市,常常被雾霾笼罩。他认为混沌不清的时候正是他能够发挥才干的时候,所以同事们称他为“鲶鱼斋藤”,把他比喻成喜欢生活在浑水的鲶鱼。
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他说了声:“进来。”他的部下鬼冢次郎走了进来,这是个身材矮小、精明能干的人,做事心狠手辣,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宛如老鼠般黑亮黑亮的,他看人的时候常常能让人毛骨悚然。但是这时他的眼睛中显现的是一种谄媚的眼神。
鬼冢走到他的身边,把一张纸放在他的面前,对他说:“最近,苏北新四军活动区域的电台信号明显增多,我们姑苏城里也发现一部不明身份的电台,与苏北电台的频率对上了……”
斋藤兴奋起来:“马上叫侦搜台定位,搜捕!”“不明电台发报的次数很少,而且电文极短,无法定位搜捕,又破译不出来。”
斋藤的身体向前倾斜,有点激动:“侦搜台那帮蠢猪!命令他们不间断地开机守听,宪兵队要随时待命,不明电台出现后迅速定位搜捕。要抓紧侦缉和搜捕抗日分子!”
望着鬼冢离开的背影,他反复搓手,这是他心理紧张时的习惯动作。自从他上任之后,治安状况越来越差,不断有抗日分子散发传单、破坏通信、交通线、暗杀汪政府和日本官员的事情发生。虽然抓了一些人,但都是抗日组织的外围人员,没有抓到大鱼。他很希望做几个大案子,以彰显自己的能力,一直没有如愿。
这次估计抗日组织会有一些大的动作,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斋藤是一个极精明的特工,他心想,绝对不应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给敌人。他坚信,他的敌人要么死亡,要么投降,不能例外。
伊人早上照例去上班。雾气很重,快到省政府时,有一个黄包车车伕侧身看着她,走到跟前时,殷勤地问道:“小姐,要坐车吗?”
她摇了摇头,继续前行,身后传来一句:“前面路不平呢……”听到后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车伕,问了一句:“路不平能走吗?”车伕是个壮实的小伙子,微微一笑:“要看怎么走了。”
她坐上黄包车。车伕拉着她走了一程,下车时拿钱给车伕,手心里感觉塞了点东西,马上揣进兜里。走进大院进了女厕所,把刚才的东西摸出来,是张很小的纸片,她看完将纸条撕碎了扔进茅坑。心中暗喜,隐藏在这个机关这么久,组织上终于联系自己,有重要任务了。
这一天她都平静地处理日常公务。晚上提前一点下班,天气还是很冷,出了门后,用围巾包住自己半边脸,只留下一双眼睛。走大街拐小巷,经过杂货店还进去买了点东西,留神观察有没有人跟踪自己。
确定没人跟踪后,出了杂货店,穿过两条巷子到了一条街,街边有许多小店铺,四顾无人注意自己,走进一家生药铺。柜台后是一位白发老人,正在切药材,她上前问道:“海上风浪大,要备点什么药?”老人回答:“备点防风通圣丸吧……”
说完向她点点头,将她引进后院。里面有一位中年人迎了出来,老人马上又出去了。
伊人与中年人紧紧握手。伊人眼中含着泪水说:“刘科长,太想念你们了!我不想留在这里,一直盼望去根据地,参加火热的斗争……”
刘科长四顾了一下,轻轻地对她说:“伊人同志,我这次来,就是要安排你完成一项重大的任务,任务完成了之后,你也不能呆在这里了,可以到根据地去。”
“是吗?”伊人的两眼登时亮了起来。
刘科长把伊人带进内室,两人轻声细语地谈了很久。
书雄推开家门,就闻到一股扑鼻的肉香味,循着香味走到灶台,伊人正在炉前烧火,他欣喜地问道:“伊人姐,肉的味道好香呀,今天怎么有肉吃啦?”他们已经有半个月不闻肉香了。
伊人笑吟吟的蹲在炉口添柴,火光映照得脸庞红扑扑的,她笑着说:“你到桌子上坐一下,我刚才到观前街菜巿场买了肉,做个东坡肉,马上就好。”
一会儿一大碗香喷喷、热腾腾的东坡肉就端上桌了,书雄大呼:“绝了绝了,伊人姐,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好的厨艺。”冒着热气的大块猪肉有着红亮的色泽和油润的质感,香气充盈了整个房间。他接过她递来的筷子,夹了一大块,吹了一下,塞进嘴里,闭上眼睛享受着那肉软糯香醇、鲜嫩多汁的口感,幸福极了。
看到他这么爱吃,伊人的心也陶醉了,她拿了两个杯子,搬出一小坛老酒,一人倒了半杯,对书雄说:“咱们干一杯吧!”
两人轻轻的碰了一下,伊人抿了一小口,书雄却一干而净。喝完后他伸手握住伊人的纤手:“伊人姐,美酒加美人,平生有一样足矣,我是既得美人又有美酒,真是太幸福了。”
伊人娇嗔着轻轻打了他一下:“就你的嘴甜,整天花言巧语地哄我。”书雄笑着说:“人家说真话,你倒说我花言巧语……伊人姐,你还没告诉我,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
伊人又给他斟了一杯酒,脸色有些凝重:“雄弟,几天前,你不是跟我说,想到苏北去吗?我也想去了,只是现在手头还有一件事,要等做完了跟你一起走……”
书雄握着她的手:“伊人姐,咱们别做了,赶紧走吧,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就可以走了。”
伊人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雄弟,这件事是友人相托,必须要做的,做完了我一定跟你走,只是……”
书雄的心情有些紧张,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这件事有些危险……”伊人攥紧了他的手:“如果我出了事,你不要等我,直接到苏北去投奔你舅舅……”
书雄眼眶中泪水在打滚:“伊人姐,你别吓我,你要做什么事?告诉我好吗?危险的事不去做行不行,我替你去做行不行,你只是个弱女子,怎么能干危险的事情呢……”
伊人紧紧攥着他的手:“别担心,也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危险,别问了,我也不能告诉你,只是刚才说的话,一定要记住……”她眼中透出的牵挂和期待,让书雄很难拒绝。
夜深了,两人温存了一阵子后睡了。书雄睡不着,怀里的伊人睡得很香,发出轻轻的鼾声,微弱的光线下,可以看出她的脸蛋红馥馥的,显得娇柔美丽,他轻轻地在那白嫩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他们认识那一年自己17岁,还在读书,她成了班级的老师,那时的她刚20岁,花儿一样的年纪,长得唇红齿白,身材苗条,是学生们公认的美女。
一下子来了个和大家年纪相仿、年轻漂亮女老师,班里的男生都很兴奋。有些调皮的男生喜欢恶作剧,她上课时有时有人起哄,个别男生在她走过时会在她身上贴纸条,还会在课后对她评头论足,书雄每次都会出来制止。
有一天晚上放学回家,书雄被三个男生堵在路上,这几个顽劣的孩子嘲笑他跟女老师有一腿,还试图教训他。他奋起反抗,以一对三,终于把那三个人打跑了。
第二天上课,伊人发现他脸上的青紫,中午把他叫来问,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更加喜欢这个男孩了。
两人过从甚密,必然引起闲言碎语,伊人后来有意躲避他,但是经不住他的不断追求。中学毕业后,书雄上了大学,两人鸿雁传书,一有假期,书雄就会来黏她。
爱情的经过虽是曲折,却充满甜蜜,就好像酿一坛美酒,过程繁杂,等待饮用的时候,打开泥封,香气浓郁且醇美,令人陶醉。
他看着怀里熟睡中的伊人,内心深处充盈着幸福,心里期待着到苏北后的生活,将她搂得更紧……
4
鬼冢陪斋藤走进审讯室,尚未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这种味道一般的人受不了,但是斋藤很喜欢这种味道。他跟部下说:“软弱、善良是无能的表现,无论什么人,只要进了我们的审讯室,不管使用什么手段,一定必须撬开他的嘴巴!”
刚才在办公室,接到鬼冢的电话,告诉他被捕的人已经招了,他像弹簧一样跳起来,心情顿时好了很多。这次他们从各方面搜集到的情报看,敌人准备破坏汪政府“还都”一周年的庆典,包括重庆和苏北两方面都准备搞一些大的行动。这段时间,他们破获了重庆方面一些特务组织,破坏了他们的行动计划,收获很大,但是苏北方面的却一直没有突破,这次有了突破,他的心情很高兴。
鬼冢向他汇报,抓到的是一个黄包车伕,这个人是苏北派过来的,一开始也很硬,严刑拷打了一天一夜,腿都打断了一条,死不承认,后来到他藏身的乡下抓来他的妻子,带进审讯室,当着他的面一对他妻子用刑,他就认了,刚才已经交代了一些情况。
他们走进审讯室,那个男子还被吊着,衣服被剥光了,全身血迹斑斑的,一只眼睛显然已经被打瞎,一条腿也无力地耷拉在那里,特工还在讯问他,他边说话嘴角还在不断地淌血。他的妻子被吊在另一边的架子上,身上也是血迹斑斑。斋藤心里想,这个鬼冢真是名不虚传呀,像个魔鬼一样。
他看了几分钟,出到外间,对跟出来的鬼冢说:“抓紧把他嘴里的东西挖出来,特别是他们的联络点,组织的成员,所有的情况都要搞清楚,然后迅速行动,破坏他们的行动。”
这天傍晚,伊人下班后,故意慢悠悠地离开机关,沿着东北大街向前走,拐进一条小巷,七拐八拐,直到确定没有人盯梢后,拐进那家生药铺。老医生还在柜台前,见到她进来,跟她打了个招呼,指着后门让她进去。
进到后院,有一位老妇女在那里,引她进一个厢房,里面有一个柜子,把柜门的机关一按,出现一个地下暗室,她钻了进去,里面是一个非常小的空间,点了一盏煤油灯,已经有三个人在里面,刘科长也在那里。
见她进来,刘科长笑了笑,对大家说:“人都到齐了,我们开会。”他拿出一张示意图,大家围着煤油灯的光线,听刘科长一一明确任务。
突然上方传来一片声响,刘科长马上吹灭灯火,大家屏住呼吸不说话,听到上面一阵嘈杂,接着是那个老人的声音:“我们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没有别人了,你们翻什么呀?”听到啪的一声,然后是老妇女的哭嚎声,非常清晰地传来。
这时听到上面柜子有咣当咣当的撞击声,接着柜门就被撞开了。刘科长掏出驳壳枪来,压低声音说:“我们冲出去!”几个人都掏出了手枪。伊人的手中也被塞了一支小手枪,她摸了摸,知道是一支勃郎宁手枪,轻轻一拉子弹上了膛。
上面传来喊声:“下面的人赶紧举起手上来,我们马上要扔炸弹了!”
刘科长马上大声喊:“我们上来,不要扔炸弹。”他举着双手钻出去,一出洞口,马上掏出驳壳枪,“啪啪啪”几枪,几个人应声倒地,他们立即冲了出去。
外面的敌人猝不及防,刘科长已翻身上屋顶,接着第二个人冲出来翻上去,第三个想翻上去,被子弹射中,倒在地上,伊人第四个冲出来,已经被团团围住,她举起手机击倒一个敌人,没等第二枪,身体被人抱住,手枪被人夺走,她拼命挣扎,但挣脱不开,被他们捆了起来。
外面枪声不断,带队的鬼冢看到两个人逃走了,气极败坏地组织鬼子和伪军急急地去追赶。伊人和那位被射伤的同志,还有生药铺的两位老人,都被带回宪兵队去了。
书雄这天下班得比较晚,正要离开,听到城里一阵密集的枪声,有人打电话到报馆来,说是鬼子和和平军在抓捕共产党,已经抓到几个人,其中有一位漂亮的年轻女人。
他心中“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之感。早上离开家门时,伊人还在床上没有睡醒,他深情地吻了她一下才走。自从那天伊人说要做一项危险的事时,他就一直在猜想,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心跳得厉害,但是回过念头一想年轻漂亮的女人多得是,怎么可能这么巧就是伊人呢?
下班后走出报馆,经过一条小巷子,有一位男人突然拉住他,四顾无人,有点急切地对他说:“能不能移步到那里,跟你说一件事?”
书雄心跳得厉害,跟着他走进一间小小的屋子。那个男人关上房门,表情沉重地对他说:“你的爱人伊人被敌人抓走了。你今天不能回去,敌人已经到你家里搜查了。”
书雄的眼泪像泉水般涌出来,立即泣不成声,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压低哭声。他的双腿无法支撑自己的身躯,瘫软在地上,低头连声啜泣,发出低沉的“呜呜呜”声,其状甚哀。
这个男子蹲到他面前,轻轻地安慰他。哭了一会儿,书雄透过泪眼模糊的双眼看着他问道:“伊人是为了什么事,她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那个男人慢慢地说:“按照我们组织的原则,她是不能告诉你的。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她是我们组织派到汪机关的,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同志。这次要完成一项任务,本来任务完成了就可以回到苏北的根据地去,但是,现在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有人被捕,敌人已经了解情况,破坏了我们的行动。你不能回家,我们事先有安排,无论任务完成得怎么样,都会连累你,所以要带你到苏北去。”
书雄问道:“她要做什么事?”男人说:“几天之后,日本人和汪政权要搞一个所谓庆祝还都一周年活动,日本人从各地召集了一批汉奸来参加这次活动,要粉饰太平,为侵略行动贴金。这些汉奸中有一位叫李常荣的人,原是重庆方面某师的师长,投降了日本人当汉奸,他当上汉奸后,与日本人狼狈为奸,大肆袭击我抗日根据地,屠杀百姓,罪行累累,民愤极大,我们原计划要除掉这个人,伊人的任务就是贴身靠近他的时候刺杀他,但是现在只能采取其他的计划了。”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我们组织上会尽力营救伊人和其他同志,你必须马上走。”
书雄默默地啜泣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他擦了擦眼泪,握着那个男人的手,含着眼泪对他说:“伊人的事就拜托你们,请无论如何都要将她营救出来,我先感谢了!”说完扑倒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搞得那个男人忙不迭地扶他起来。
他接着坚决地说:“要送我到苏北去,首先我感谢组织,但是我暂时不去。我的家敌人肯定会注意,不能回去。但除了邻居没人知道我与伊人的关系,邻居不知道我在哪里做事,伊人绝对不会供出我,只要不回去,敌人就找不到我,我还要留在这里做一件事,事情做完了自己会到苏北找我舅舅。”
男人看着他坚毅的神情,点了点头,叮咛了一句:“一定要注意安全,事情结束了之后,赶紧离开这里!”书雄点了点头。
几天之后,庆祝“还都”一周年闹剧开始上演。街头上插起了狗尾巴旗,挂上了一些彩带,会场也布置得五颜六色,光怪陆离。会场被“和平军”荷枪实弹围着,被强行拉来的市民和一些中小学生有气无力地跟着喊一些口号。
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主席台上头面人物开始登场。舞台上出现一阵骚动,马上就象捅了马蜂窝似的炸营了,原来从记者中突然冲出一个年轻人,直奔正要登台的李常荣。只见他手中寒光一闪,李常荣应声倒地,鲜血像喷泉一样从他的颈部喷出,马上把舞台台面染红了。
离主席台不远的斋藤英男亲眼看到了这一幕,那个年轻人马上被蜂拥而上的鬼子汉奸按倒在地上。
台上的汉奸们四散而逃,台下的观众也鼓噪起来,十分混乱。后来会场里的人纷纷涌出去,门口的岗哨拦也拦不住,很快整个会场人都空了。
当天下午,鬼冢来向斋藤报告,被抓住的男子是报社的一名记者,叫秦书雄,身上暗藏了一片吉列刀片,进场搜身时没检查出来。他进场后利用记者的身份靠近李常荣,用刀片在他喉咙上狠命一划,用力之重,下刀之深,将他的喉管和食道同时割断,立马丧命,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斋藤暴跳如雷,大声训斥鬼冢:“你们连一个记者都控制不住,还说重庆方面和共党的成员都抓光了,八格牙鲁!”
尾声
1949年4月,正是鲜花盛开的季节,姑苏城满城桃花、海棠花、木香花竞相开放,一时间姹紫嫣红,很是喜人。
一个晴朗的上午,人民解放军姑苏城入城式正在进行。街道两旁围满了欢迎的人群,鞭炮声、锣鼓声、欢呼声震耳欲聋,气氛非常热烈。身着土黄色军服的解放军队伍荷枪实弹,军容严整,列队前行,接受群众的夹道欢迎。
解放军队伍中有一辆美式吉普,跟着缓慢前行,车里坐着几个干部模样的军人。其中有一位相貌俊秀的女军人,一直注视着窗外的一切。
她正是伊人,现在改名熊书琴。她1941年被捕,组织上将她营救出来后,就到了苏北抗日根据地,从此再未离开革命队伍,一直南征北战,这次随着队伍回到姑苏城,已经有八年没有踏上这块土地了。
突然她喊了一下司机:“老王,停一下。”车缓缓停下,她指着人群,对身旁一位军人说:“小张,人群中那位穿灰色长袍的男子,你下去找到他,带到我们军管会来……”
位于观前街的玄妙观,是一座有上千年历史的古观,建筑恢宏壮观,玄妙观中山堂成为军事管制委员会的临时办公场所。门口站着几个哨兵在维持秩序,络绎不绝的人流进进出出。
小张领着那个灰衣男子走来,对哨兵说了句话就放行了。那位男子约三十多岁,饱经沧桑的脸庞依然看得出俊朗清新的气质。他的腿有点瘸,跟着小张缓缓前行。
中山堂后面是两排厢房,他们沿着走廊走进一间房间,里面有一张办公桌,见他们进来,坐在桌子后的书琴站了起来,见到这个一瘸一瘸的男人,突然间泪水如泉水般涌了出来,两个人都上前紧紧拥抱在一起……
男人热泪盈眶,喃喃地说:“伊人姐,你还好吗……”书琴哽咽着说:“书雄,我很好,你呢?”
小张搬来椅子,端来两杯茶水后悄悄地出去了,两人面对面坐着,手握着手,深情地对视着。
书琴简单把自己这些年的经过说了一下,书雄告诉她,当年刺杀了李常荣后,被抓进大牢,日本人对他长时间严刑拷打,想查出他背后的组织,但是他始终一言不发。
他接着说:“腿打断了,现在恢复成这样,只是走路还不太方便。”书琴抚摸着他的大腿,深情地说:“你受了太多的苦了……”
书雄接着说,日本人想杀了他,但是激起了民愤,社会各界都声援他,后来判了终身监禁。
“日本投降后,我就被放了出来,在一家学校当教师,一直到今天……”
书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深情款款地说:“书雄,解放啦,天亮啦,你记得我们说过的幸福生活吗?现在终于可以开始啦……”
书雄起身走上前,两人深情地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