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诞生在迷宫里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的人们没有固定的住所,只是在这个巨大的迷宫里游荡。没有目的地,也不能停止,除了在死去的那一刻。不需要劳动,食物会从迷宫隧道的墙壁里长出来。人们从墙壁上摘下食物,填饱肚子后继续前进,或后退。
没有人清楚迷宫的构造,因为迷宫除了本身的巨大外,还会不停地变化,移动。原本连在一起的一条通道,可能会突然断开,连接到不同的地方去。有时候会在中间蹦出一张铁丝网,将通道两边隔开,变成一条绝路。也许一小时后铁丝网就会自动消失,通道恢复原来的样子。也有可能铁丝网永远不会消失,通道永远被隔离。
恋爱是存在的,因为这里的人们并不缺乏荷尔蒙。相反,由于不需要劳动,人们的力比多无法发泄,所以恋爱成了最重要的事情。婚姻是不需要的,这个社会没有私人财产,一切食物都从墙壁里长出,不需要婚姻制度来保障和延续私人财产。
这个世界里有一个被称作J的男人,还有一个被称作H的女人。J和H已经记不清彼此在一起多久了。他们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不曾分开过。是的,迷宫里的人们一生中几乎只能遇到对方一次。因为迷宫太大了,分开后就不能再相遇了。即使两个人背对着走了十分钟就立刻原路返回,也不可能再找到对方,因为迷宫是不断变化的。
J和H就是这样形影不离的生活在一起,他们从未想过与对方分开。在无尽的迷宫隧道里,常常吹来冰冷的风,要是此刻没有对方在身边的话,该怎么度过这寒冷的瞬间呢。
他们人生的转折发生在那一天。
那天,他们手拉手穿行在迷宫里,H有点累了,稍稍落后与J。走到通道中间的时候,地底下突然钻出一张铁丝网。H看到这张铁丝网迅速而又缓慢地升起,生硬地割开她与J拉紧的手。H摔倒在地上,J则呆呆地站在铁丝网前面。J想过去把H扶起来,手却被铁丝网挡住了。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与H被铁丝网隔开了。
他们的手因为被铁丝网割到而不停地滴血。血红的血落在地上,发出“嘀嘀嘀”的声音,像在数着他们分开的时间。
“怎么办?”H说。
“没事,铁丝网过会就会消失了。”J说。
“可是听老人说,铁丝网也有可能永远不会消失。”H说。
沉默了三秒钟。
”不会的。“J说。
J自己也不知道,他说的不会,是指这种情况不会发生,还是说铁丝网不会消失。
两个人就在铁丝网两边等啊等,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铁丝网还是没有消失。两个人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他们知道可能这辈子都要被铁丝网隔在两边了,可还是露出微笑鼓励对方,“铁丝网很快就会消失的,明天吧,最迟后天,我们再耐心等等就行!”
让人伤心的是,他们不能接吻了。铁丝网的缝隙太小,他们不能把嘴唇送到对方面前。想亲吻对方的时候,只能伸出舌头,钻过狭小的网缝,去触碰对方的舌头。钻过那冰冷而生锈的铁丝网时,舌头也带上了铁锈的气味,这令人恶心的味道,却让对方的舌头变得更加香甜而迷人。
还好周围的墙壁不断长出食物,他们只需待在这里,不会有走丢的风险。但这种情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一旦太过频繁地采集同一个区域的食物,这个区域的食物就会枯竭,要等一段时间才会再长出食物来。
食物枯竭的时候,J也生病了。他的舌头太过频繁地钻过铁丝网,舌头被铁锈划破,感染了病菌。饥饿的身体加上病菌感染,J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你会好起来的!”,隔着网,H望着J的眼睛说。
“我爱你。”J说。
H把舌头钻过来。
“不行,我会把病菌传染给你的。”J说。
可是H只是眨眨眼,没有缩回舌头。长久等待的舌头,有几滴唾液从上面落下来,拖出一条蚕丝般的直线。J终于也伸出舌头,去亲吻那迷人的,血红的存在。J触碰到H的舌头时,像被电击一般浑身颤抖,像堕入了最深的地狱,又像升上了最高的天堂,是幻觉吧,四周出现了刺眼的白光,于是J闭上眼睛,之后就昏迷了。
在昏迷中,J似乎听到了H不停哭泣的声音,听到她说:“你不会死的,我就去给你找食物,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J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张铁丝网占据了全部的视野,它倾斜而巨大,仿佛就要压向他。J爬起来,周围的墙壁竟然又长出食物了。
他填饱了肚子后,呆呆坐在地上。他知道等待是无望的,但还是不愿离开。反正这里有不劳而获的食物,去其他地方又有什么不同呢?于是他终日坐在铁丝网前,由于缺少运动,身体渐渐变得肥胖。由于缺少与人的交流,脑子开始变得多疑。有时候他会怀疑H的爱。H的离去真的是为自己寻找食物吗?难道她不知道在迷宫里只要一走远就会迷路,再也回不来了。也许她只是厌烦了在铁丝网前绝望地等待,才决定离开的。可能她是对的,就算到了现在,铁丝网也依然没有消失。
当墙上的食物再次枯竭的时候,他终于决定离开。
痛苦持续的时间比他想象的短,由寂寞产生的对爱情的需求却更加强烈。他遇到了另一个女人。像之前一样,他们一生中只能遇见一次,所以他们再没有分开,只是结伴日复一日地在迷宫里游荡。
故事到这里应该结尾了,但似乎还有一件小事值得一提。那是在很多年以后,J挽着另一个女人的手,而隧道的另一端走来另一对挽着手的情侣。那个女人很像H,但多年后大家的容貌都有了很大的变化,所以他不敢断定。只是在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看到,我是说,也有可能是他的幻觉,他似乎看到那个女人微微伸出了血红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