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河以南的漫谈

                                  序言

来到哈尔滨这座城市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也一直在试图了解这座城市,了解她的历史背景,了解她的风土人情,了解她的地域特色。我坐地铁一号线穿越这座城市的腹地,像在城市的身体里穿梭旅行。干净整洁的车厢里用中英文双语报站,随处可见可爱的外国小孩儿嬉戏打闹。都说建筑是凝固的艺术,哈尔滨保留了许多俄式老建筑,圣索菲亚教堂上,有清脆的鸽哨声;中央大街的石板路,踩上去都有历史的味道。一个城市能留住一个人,还有一个原因在于它能拴住一个人的胃,味觉是有记忆的。开学典礼上,校长讲话中的一句让我尤为印象深刻,他说:“大家都专家问活动为什么要选在哈尔滨开展,而不是医疗科研水平更高的北京上海,专家们答:因为哈尔滨有面包,有香肠 还有啤酒。”还有什么呢?我想剩下了的,就是一座城市的文化了吧。

 一座城市的文化可以有多种载体,比如博物馆里的藏品,比如商店的名称,比如民众的性格。而我想,也可以是这座城市里的作家吧。他们用笔尖的文字,生动地再现还原了他们生活的城市,见证她的兴衰变迁,也把她推广到世界各地。许多人就是因为书中某个引人入胜的地名,而义无反顾地奔往某座城市。可以说,这些作家们功不可没,他们帮我们剖析着城市的内心。

刘震云说,能写出具有油画色彩,浓郁生活气氛和地域风格的作家,我仰慕的有两位,萧红和迟子建。

而这两位作家恰好都来自中国的最北端,萧红出生在呼兰县,迟子建生长在漠河的北极村。成人后她们也都曾居住在哈尔滨。

哈尔滨的秋天来得特别早,冷得特别快,一遇到西伯利亚来的北风,树上苟延残喘的枯叶就毫无立场地缴械投降,刷刷落下,没有半点犹豫。靠近国际日界限的地方,天黑得也很早,晚上一个人去图书馆,看到了《呼兰河传》的原版书,而它的对面,是一排迟子建的作品。

短篇小说集《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成书于2013年元月的哈尔滨,而我在2015年的9月有幸与它邂逅,在同一座城市,只是隔了两年多的时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纸上的时间和地点,已经在无形中拉近了我与作者之间的距离。我读到的,是原汁原味的东北风情吧? 可是荒原和雪地,和那些遥远美丽北极村的童话故事,离我还有多远?

                           一

《踏着月光的行板》:慢车交错时擦身而过的距离

每一个经历过异地恋的人都会感觉到那种触碰不到的距离感。两人的生活永远存在时差,短信和电话也都是断断续续地维持着,只要一放下手机就会觉得对方失联了,还有那些想见不能见的恐惧。

朴素的方式表达爱情,大概会像菊花茶。《踏着月光的行板》讲述的就是这样一对男女的异地婚姻,为我们沏了这样一碗略带苦涩的茶。你会讶异于迟子建高超的描摹手法,她怎么可以把故事还原得那么真实。书中故事发生在2003年——十几年前手机还没有那么普及,对于一对相爱却又贫穷的夫妻来说电话亭是唯一的沟通桥梁,是他们唯一的感情寄托。十几年前的哈尔滨还没有通地铁。十几年前慢车还没有被取缔,慢得让人心焦,可是又只能无可奈何地经历漫长的等待。

小说中的林秀珊和丈夫王锐,两人在不同的城市工作,一个是纺织厂女工,另一个是建筑工人,他们拿着微薄的工资,却总想给对方最好的。林秀珊会定时到哈尔滨来看王锐,两人时常去一家还算干净的小旅馆,时常去吃一盘价格公道的饺子,他们还时常交换着自己遇到的新鲜事,工友们的怪癖。这样的爱情,贫困却美好。

有时候想爱情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你爱了就是爱了,哪管这个人是天仙还是丑女。林秀珊不算丑,但是长着一口黄牙,只要咧起嘴巴来,就会让人作呕。而王锐就是喜欢。当初追求她的时候,王锐特意买了一把口琴,林秀珊想象王锐握着口琴在月光下伴奏的情景,一定像在田野里叼着一只黄瓜一样清凉舒爽。

在他们的爱情里,是这样的公正平等。听过一句话:最美好的感情,大多势均力敌。这对夫妻,均等地付出,平等地给予。两人在哈尔滨的夜市逛,买一条白底暗花的的丝巾,就算平淡无奇的林秀珊也显得楚楚动人起来。每一次去小旅馆,林秀珊都要准备一条自己的床单,她坚持着自己不受污染不被改变的倔强。两个人在公共电话亭打电话的时候,会在最后一分钟里无话可说,静静地等待电话被挂断。你以为风花雪月只属于豆蔻年华,只属于王子公主,可是你错了,生活在社会底层人物,也自有他们的辛酸和浪漫。并且比起那些华丽灿烂的爱情更能打动人心。

两口子的爱情为明线之外,故事的暗线是艰难生存中温暖的人性。破旧肮脏的车厢,令人反胃的空气味道,焦躁不安的旅客,凶狠残暴的检票员。林秀珊和王锐就像两只踟蹰前行的蚂蚁,过着卑微不见天日的生活。但是,他们始终没有摒弃善良的本性。慢车里,林秀珊把要送给丈夫的礼物——一只口琴递给被扣押的犯人弹奏。整个狭小的车厢都好像换了一种空气,因为这悠扬的口琴声而有了一种神秘的高贵优雅。也许残酷的生活磨练的只是人的意志,而并不能磨灭人内心的善意。小人物在艰苦生活中秉持的善良格外叫人为之动容。

小说的高潮部分,中秋节到来,夫妻俩都意外地获得了一笔额外的钱,并且都不加商量地要给对方一个惊喜。他们都买了前往对方城市的慢车票。结果正好彼此间错过。这让人想到《麦琪的礼物》,同样是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一中一外,两个作家截然不同的表现手法,却给我们提供了相似的扼腕叹息。好在团圆之夜,林秀珊和王锐商定,他们就趴在窗口,等两辆慢车擦身而过的瞬间,来好好看一看彼此。这个想法看起来多么荒诞啊,两辆慢车,在交错的时候,会突然变得很快,画面也会颤抖和模糊呀!可是两个人还是照做了,虽然不知道在车厢的哪一侧窗户两人会相遇。但是两个人还是直直地挺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窗户,期待与对方能够见一面。而团圆之夜的月亮满足了他们的愿望,他们终于在午夜快要到来的时刻,看到了对方的身影。两个人就这样度过了中秋,仅仅是短暂的对视,却有一眼万年的魔力。

这列车永远始于黑夜,并且开往黎明。这列车是那样的慢,慢到让人以为世界都没有尽头。缓慢平稳的列车与戏剧节奏的骤变形成一种鲜明的对照,使小说具有了浓烈的瑰丽的色彩。小说中每一个人物都是鲜活如常的,他们就是潜伏在我们身边的每一个平凡的生命个体。

我想,迟子建在完成这篇小说的时候,是羡慕林秀珊的,虽然她满口黄牙,虽然她穷困潦倒,可是至少她还可以不顾一切地奔往火车站,还可以在公共电话里咿咿呀呀地傻笑,还可以和丈夫见面,而写作的迟子建,她的丈夫在小说还没有完稿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想,她给小说安排这样一个还不算过于悲情的结尾,是因为不忍心吧,不忍心笔下的人物遭受和她一样的命运,所以刻意安排两人相见这样还算圆满的结局来弥补心中未能看丈夫最后一眼的遗憾吧。

在距离家乡2000多公里的东北度过人生中第一个在外地度过的中秋之夜,我走在凄冷的哈尔滨街头,哈尔滨太大太空落了,纬度太高,天蓝了,所以月亮显得格外大也格外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月亮上斑斑点点的阴影。我开始想象这一轮月亮,是不是真的照耀过无数对林秀珊和王锐,月光像倾壶的水,洒了一地,温情而又忧伤。

                                  二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厚厚的泥巴背后,悲的水流经慈的河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是以第一人称叙述的,让人近距离地感受到存在于芸芸众生之间的彻骨哀痛。体现着迟子建对于广大群众一往情深的关注和悲天悯人的情怀。

小说中的作为教师的主人公自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她为了摆脱失去魔术师丈夫的痛苦,决定一个人去远行。她途经一个有着二十多座煤矿的北方小城乌塘,接触过随处可见的严肃女人,矿工和矿工家属,目睹了这世界上的死亡,苦难和不公。深刻体察了这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和所有哀伤的面孔。

这让我不禁想起我的家乡——位于晋西的一座煤炭小城。极盛的时候,一村一座煤矿,全国各地的民工都来这里淘金。矿难早已司空见惯。我见过无数面如死灰的家属,见过无数支离破碎的家庭,见过无数袖手旁观的冷漠。我最亲爱的表哥就死于矿难,去年夏天。我永远忘不了舅舅舅妈和表哥的妻子对簿公堂时的画面。漫顶的忧伤让两个上了年纪的农村人说不出话来,只是低着头啜泣。软弱无助得叫人心疼。

我想迟子建用第一人称来写,其实写的也是她自己,失去丈夫的她已经很不幸了,但当她趟过那无数人家绝望的苦水,她才明白,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夜晚。夜晚让所有的激烈躁动都平静安息下来,人的心声清晰可闻。迟子建盈满热泪而又不失冷静的叙述,早已超越表象的痛苦,而直抵命运的本质。

                              后记

光明在低头的一瞬。在这座城市里,我更愿意做一个朗读者,读懂有关这个城市的文字,也去了解这座城市的内核。所有的夜晚都不会结束,又怎能结束呢!

——2015.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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