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叩紫坭夜,心鸣铁马声

      紫坭岛的夜,原是被浓墨浸透的宣纸,忽有惊雷如椽笔划破天际,便见“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雨珠似碎玉崩腾,砸在窗棂上是“大弦嘈嘈如急雨”的激昂,漫过芭蕉叶是“小弦切切如私语”的低回,淌过青瓦檐是“飞湍瀑流争喧豗”的壮阔。你拥衾而卧,听这天地的交响,恍惚间竟与八百年前的雨色重叠:陆游在病榻上听“夜阑卧听风吹雨”,你在紫坭岛听雨打芭蕉,两颗相隔千年的心,都被“铁马冰河入梦来”这七个字,烫得泛起灼灼火光。

      试问这雨,究竟藏着多少深意?它落在王维的空山,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清寂;落在李商隐的巴山,是“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缠绵;落在杜甫的草堂,是“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的凄苦。可今夜的雨,偏不做柔媚态,偏不诉儿女情——它是为“战斗之心”而来的,是为叩问每一颗藏着壮志的灵魂而来的。你听那雨势,时而如千军列阵,铠甲相撞声震四野;时而如孤将巡营,马蹄轻叩似有若无。难道这不是天地在演一场古战?难道这不是岁月在问:你的“冰河”何在?你的“铁马”犹存?

      陆游写“夜阑卧听”时,早已不是“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少年。鬓边霜雪比铁甲更重,病骨支离如风中残烛,可他偏能从檐溜声里听出金戈铁马,从夜雨声中唤回冰河旧梦。这是何等的赤诚?让一场夜雨成了他与命运对弈的棋盘,让半世蹉跎化作“僵卧孤村不自哀”的孤勇。你看他,是“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执着,是“镜中衰鬓已先斑”仍念“王师北定中原日”的痴狂。反观今人,我们总说“战斗”该是“黄沙百战穿金甲”的壮烈,该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绝,可紫坭岛的雨偏要问:难道端坐案前,与惰性厮杀不是战斗?难道屡败屡战,与自我和解不是冲锋?

      雨是最公正的镜子,照得见草木的荣枯,照得见人心的深浅。它漫过阶前青苔,是“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温柔,却也能冲刷墙头藤蔓,显露出“狂风落尽深红色”的凛冽。于一颗系着事业疆场的心,这雨照见的,是你是否还藏着“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的警醒,是你是否还攥着“仰天大笑出门去”的锋芒,是你是否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里,仍为心中的“冰河”保留着“一片冰心在玉壶”的澄澈。你且看那芭蕉,被雨打得弯腰折叶,却在雨隙间倔强地挺起身;你且看那翠竹,被风刮得枝叶翻卷,却始终保持着“千磨万击还坚劲”的姿态。它们何尝不是在战斗?以草木之躯,对抗着风雨的摧折;以静默之态,诠释着“战斗”二字最本真的模样。

      我们总以为“战斗”该有声势:是会议室里唇枪如淬火,是业绩表上数字如旌旗,是与对手短兵相接时的寸土不让。可紫坭岛的雨偏要笑:难道深夜改方案时,台灯下与困意的殊死搏斗,不算战斗?难道遭遇挫败后,对着镜子重新扬起嘴角的孤勇,不算冲锋?难道明知前路“山重水复疑无路”,仍坚信“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执着,不算鏖战?这战斗,没有“将军百战死”的惨烈,却有“十年磨一剑”的韧性;没有“沙场秋点兵”的张扬,却有“衣带渐宽终不悔”的赤诚。你对抗的从不是旁人的光环,而是自己骨子里“一曝十寒”的惰性;你争夺的从不是世俗的喝彩,而是对“初心”的一句“不负”。

      雨势渐歇时,天边已洇出“东方欲晓”的微茫。檐角的水帘渐渐收了势,像谁收起了悬在半空的玉帘,只余下“雨打芭蕉叶带愁”的余韵。紫坭岛的轮廓在水雾里若隐若现:远处的榕树如披绿纱,近处的紫薇含着雨珠,青石板上的积水倒映着初升的晓光,恍若“半亩方塘一鉴开”的澄澈。你推窗而立,忽觉昨夜的雨从不是落幕的笙箫,而是出征的鼓点——那些在雨幕中苏醒的铁马,已化作“杲杲出日”的金芒;那些奔涌的冰河,已成为你眼底“奔流到海不复回”的热忱。

      试想古今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从“孤灯照夜欲三更”的坚守起步?陆游用一首诗在病榻上筑起“气吞万里如虎”的山河,苏轼在“竹杖芒鞋轻胜马”的豁达里,把贬谪之路走成了诗和远方,李白在“行路难,行路难”的嗟叹后,仍高唱“长风破浪会有时”。他们的战斗,从不在喧嚣的舞台,而在寂静的心房;不在旁人的注视里,而在自我的叩问中。

      此刻的紫坭岛,雨痕未干,晨光正好。叶尖的雨珠折射着万千光芒,像极了那些藏在平凡日子里的锋芒。你忽然懂得:所谓战斗之心,从不是要你披甲上阵,而是让你在每个清晨醒来时,都能对自己说一句“今日亦当奋勇”;从不是要你声震四野,而是让你在每个深夜独处时,都能听见自己心底的冲锋号。

      这雨,这夜,这紫坭岛的风,原是来告诉你:所有伟大的征途,都始于一个人的卧听风雨;所有不朽的战斗,都源于一颗心,在寂静里,仍听得见自己的铁马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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