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便难以再次入睡,起床翻开冰箱门把排骨、鸡等食材拿出来为年夜饭做准备,又看了看菜单,做了最后的修订。对于这个年,不知是期待还是兴奋,然心底悠悠怅然。
今年在天津过年,虽然有母亲为伴,少了旅途的辛苦,但依然想念家乡的山和水,以及长眠地下的父亲。城市纵然再喧嚣,菜品再丰盛亦不如乡下年的淳朴,你来我往相互拜年之间是真挚情感的流露,难怪“每逢佳节倍思亲”。
儿时的家,前有鱼塘后有山,竹林环绕祖屋,依稀记得年幼时的我,每天清晨天刚露白就被父亲“嘿嘿”的练气功的声音给吵醒。那时的父亲正值壮年,年富力强,继承曾祖父的武功衣钵练气功,颇为了得。无论寒暑,每天清晨我都会见到父亲用一把碗口粗的竹条狠狠地抽自己的背部和胸膛,持续一两个小时。寒来暑往若干年,始终如一,直到后来到了镇上农业银行上班才未见,当时的我大概六七岁的光景。
儿时的年,有大伯、三叔一家二三十口人,在当地可谓是大家族,大家一起过。由于祖父的生日是在腊月二十八,若是大年,于是早早地就从腊月二十八开始要么我们家要么三叔家吃年饭(祖父和曾祖母是我父母赡养,祖母是三叔家赡养,曾祖父是大伯家赡养。祖父祖母以及曾祖父曾祖母虽然由两家赡养,但他们是一起生活,一家一年),一家一天,是孩子们最高兴的日子。若是小年,便从腊月二十七开始三家轮流吃年饭。
由于人口众多,大人一桌、我们小孩子一桌,挤得满满的。
一年中最盼望的就是过年,大家一起吃年饭。妈妈们三位主妇早早地提前好多天就开始准备年货。男人们则负责一些绝活,比如三叔能切一手好麻糖,一般我们三家的麻糖都是让三叔来切。每到年底进腊月各家各户便会用红薯熬糖,大概三天三夜,满满地一大锅红薯变成了明黄的糖稀子。然后就是炒米,将炒熟的大米与熬制好的糖稀子混合拌匀,用特质的两块木板压制成四方形,而后用刀切成一条一条,最终切成一片片,此为麻糖,酥脆香甜。糖稀子与炒熟的芝麻混合切片后我们称之为麻叶子,香喷喷的非常好吃。这些在儿时的年味里是每家每户的必备品,而今却是稀罕之物了。现在大家熟知的孝感麻糖与我们小时候的麻叶子相比,逊色不少,只是多了几分商业炒作而已。
儿时年货的必备品之二是年糕。年糕我们亦称糍粑,是用蒸熟的糯米做的。鱼米之乡的我们最不缺的是大米,每家都有蒸饭的容器——饭甑,是用木板上桐油圈制而成的,容量很大,供三五十人吃饭一点问题都没有,基本每个农户家中都有,逢年过节必备品。用饭甑蒸好一锅糯米后趁热用一根木锤两三个男人一起踹制,使之变成膏状,这是一个十足的力气活。常常我见父亲他们三兄弟一起做或者轮流做,没有暖气的大冬天里赤胸露背地踹,汗流浃背。踹到足够细腻、黏稠后用切麻糖的方法和方式切成一条条,如一条条白花花的香烟状,待冷却后放入水缸中储藏(那时没有冰箱),要吃的时候就取一条出来切片,加少许油两面煎至金黄色后白糖化水勾芡后起锅,吃起来香甜黏稠,味道极美。如今,这种食品、这种味道随着大伯、父亲的离世,三叔中风行动不便,再也没有了。
儿时的年饭,吃的是团圆,是浓浓的情,深深的意。三十多口人,一个人都不能缺。吃的是等待,是父辈、祖辈们对在外求学、工作的家人们的期盼。
打从我有记忆起,每年吃年饭都要等很久。主妇们一大清早就开始准备年饭,订好上午或者中午,可是往往要等到下午。印象最深的是大哥二哥在外求学的那几年。那时的我刚上小学,大哥是镇里少有的几个考上大学的人,而且考的是军校——南京工程兵学院(现已改名),所以大伯家是“光荣军属”,每年镇上都会送锦旗、对联什么的。由于家里穷,成绩一样优异的二哥便上了中专,放弃了高中。家中两个在外求学的学子,每到年底,是一家人的期盼和骄傲。由于军校管理严格,加上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几乎每年吃年饭,都要等远道而归的大哥,家中还要派人去镇上的车站迎接,所以往往上午的年饭会推迟到下午。然后是推杯换盏,高高兴兴地吃年饭。所谓“打虎亲兄弟”,父亲三兄弟之间平常亦有争吵,但一旦三叔或大伯被外人欺负,三兄弟二话不说自是一致对外。年饭上,少不了一年来的“总结”,所以时常也会吃着年饭借着酒性吵起来。然后各自回家睡觉,第二天接着去另一家吃。这就是亲情,血浓于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而今随着大伯父亲的离去,兄弟姐妹们分散在大江南北,再难以聚首,想听年饭中的争吵亦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