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久住北方的南方人,难免会遇到各种习俗冲击。周围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在冬至(其实是各种节气)提醒你吃饺子。我总是礼貌地回复,一定吃一定吃。脑子里却是大大的问号,为毛一定要吃饺子?
南方很多地方,人们在冬至吃的是汤圆。南方的朋友们有时也会提醒,记得吃汤圆啊。为了不薄大家面子,饺子、汤圆我都买点,一咸一甜下肚之后,发现自己也和大家一样,过了个重要的节日。
而在桃庄,冬至啥特别的都不吃,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人们在这一天,会慎重地审视自己,用于烤火的劈材垛子有没有堆起来!
我们也不在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我们的小年是腊月二十四,南方的小年基本都是二十四吧?
在去北方之前,我都没有听说过中元节,桃庄的“中元节”在三月初三,简称“三月三”。人们在这一天要祭祀祖先,小孩子不能外出,据说会“撞鬼”。
同样的,我们也从来没有吃过年夜饭,而是在除夕这一天吃年饭。顾名思义,一定不是在晚上吃,而是早上或者中午。
桃庄人奉行“早年饭、迟月半”,意即年饭要尽可能早上吃,月半(正月十五)饭则要在中午吃,最好过正午。
勤快的人家,通常会在鸡叫头遍的时候起床,张罗年饭。当然了,孩子们还在睡梦中。因为食材基本在除夕前一天就准备妥当,做起来就相对简单快捷。
年饭制作分两部分进行,一部分在灶台上,一部分在火坑旁。在灶台上做炒菜(也叫干菜),常见的有炒藕片、辣椒炒瘦肉、水豆腐炒白菜、咸菜炒鱼块儿;在火坑旁主要炖汤(也叫水菜),炖鸡、炖排骨、胡萝卜炖羊肉通常是必不可少的。这些菜过去很难在平时吃上,所以孩子们都盼望过年。
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父母把孩子们一个个从被窝里抽出来,急匆匆给他们穿上衣服,拿热毛巾一抹脸,加上饭菜的奇特香味儿左右乱串,孩子们瞬间清醒了。孩子们一个个咽着唾沫,却不能围上桌子开吃,要等磕完头,供完祖先才行。
点灯吃年饭,是人们追求的目标。大家认为这样更容易发财,日子会更红火。这样的人家会被大家夸赞。桃庄人吃年饭时不煮粥,滤在盆里的米汤不能动,要观察米汤裂开的方向,裂开的方向代表新的一年求财的方向。
吃完年饭并非一了百了,要忙的事情还很多。男人们(尤其手艺人)要忙着清账,自己欠人家的,人家欠自己的,都要赶在晚上贴对联之前尽可能了结。当然,“有钱给钱,没钱给话(承诺)”,大家都不是就是旧社会里的地主,不会不让过年。
人们约定俗成的规则是,一旦贴了对联,就不能去人家里要账了,否则会破坏接下来一年的财运。但不能拿这个规则耍赖皮,遇到厉害的,人家可不管这个,腊月三十哪怕亮灯了,照清账不误。
相对而言,主妇们更忙一些,除了要大扫除(贴对联前屋里屋外要干干净净,垃圾不能在家里过年),要准备除夕夜做小零食的食材,还要给孩子们准备新衣服,除夕当天下午,要给孩子们挨个儿洗个大澡。大一些的孩子会帮帮妈妈,小孩子们则是上天入地地疯玩。
早些年,我的毛笔字还能看的时候,吃完年饭,得给庄里人写对联,多则上百幅,少则几十幅。大半天时间,不仅要龙飞凤舞,还要抓耳挠腮,尽可能自己吟出几幅对子,日历本上那几条对联语实在不够用。这件事给家里长辈们脸上添了许多光彩。后来越写越丑,我便不想再揽这差事了,父亲还失望地骂我“吃了狗肉”。
贴完对联吃晚饭,晚饭大多是年饭剩下的汤菜。晚饭结束后,主妇们开始包饺子,做各种零食。炒瓜子,炒花生,炸糍粑片,炸红薯圆子或者红薯条……用以招待正月分来家里拜年的客人。
守岁的时候,大家围在火坑旁,主要娱乐节目是看春晚,人丁兴旺之家,也会打麻将或者打扑克。整个除夕夜,最重要的事情是要保证神龛(神柜)上的香火不灭,蜡烛不熄,家里所有的灯要亮一整宿。
零点刚刚到来的时候,桃庄和周围村子就煮起了鞭炮粥,人们管这个叫“出行”,取辞旧迎新之意。
按老规矩,除夕夜是要守一整夜的,父亲生前一直是传统文化的捍卫者,夜里再困再累也绝不躺下。常常初一早上天已大亮,我起床一看,神龛上的蜡烛已经熄了,香早已落炉了,只剩下几十支红色的香柱子。父亲还坐在火坑旁,双手搁在膝盖上,捧着脸,呼噜声震天。火坑里只剩下一堆白灰,一丝温度也没有。我拍醒父亲,他哼哼几声,睁开发红的眼睛看看我,然后如释重负般起身走向卧室。
打开门,庄子里的小孩子们已经人手一个塑料袋,成群结队来拜年了。“奶奶,跟你拜年啦”“叔叔,给你拜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