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局就设在醉花阴的家中,我和水鸢提前半个时辰到了。醉花阴换上一身宽松的衣服,神态有些倦怠,似乎没有休息好。
发生了下午的事情,我们彼此都不太自然,水鸢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角,低声问道:“你们是同门师兄弟,就不能商量着来吗。”
我苦涩一笑:“同门情义对他来说,可没有半点用处。”
千宿还没有来,等待的时候,我向醉花阴问道:“我听闻荻说,你到东州来,原本是为了追查龙吟曲的死因。”
醉花阴噢了一声,“他是这么说的吗。”
见他不接话,我又说道:“包括玉壶冰在内,大家都认为龙吟曲的死跟千宿有关系。”
听到这话,他嘴角咧了一下,“小师弟,我问你,你认为老东西真的死了?”
我忽然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醉花阴束起双手,闭上眼睛,神色看上去很平静,“闻荻说错了一点。我来东州不是为了追查老东西的死因,而是想知道他究竟死没死。”
“……然后呢?”
“然后,我找到了千宿。”他这时候睁开一只眼,盯着大门的方向,“从他那里得知,老东西只是丢了一双腿,并没有丧命。”
他没让我继续问下去,起身来到桌前坐下,“人到齐了,开始吧。”
我和水鸢同时回望,正好看见千宿慢步走进来,笑着环视一周,说道:“各位来这么早,看来兴致很高嘛。”
鉴于我和醉花阴进行对赌,水鸢又不懂九九牌,所以规则由千宿来定。
“来了东州,当然要玩九张牌。”千宿笑吟吟地说道,“玩法我就不多讲了,想必二位都清楚。小姑娘不会玩,所以不计输赢,胡牌或者被胡牌,一律算作0点,二位要记清楚了。最后是赌金大小,今天我来只是做个陪衬,那就按一点一文钱来算,一场定胜负。”
相当公正的规则。我原本以为,凭着千宿和龙吟曲的关系,这场赌局会对我们非常不利,没想到他站的立场不偏不倚。
说完,千宿向三人进行确认,我自然完全赞同,水鸢跟着点头,醉花阴微微一撇嘴,并没有提出异议。
我和醉花阴对坐,水鸢在上家,千宿在下家,抽牌定庄,醉花阴首先拿到了庄家。
我的初始八张牌拿到手,已经天然凑齐了两副面子,另外两张是上56,如果摸到或者有人打出上47,我就胡牌了。
到我摸牌,不巧拿到一张上五。
这个时候,舍掉上五或者上六都可以,舍掉上六就是单听上五,舍掉上五就听上47。这才第一巡,不考虑其他人手中的牌,上47的余量还有10张,上五的余量只剩3张,从几率来看,听上47是更好的选择。
但是从点数来算,上555算作15点,上456只有5点,上567为6点。听上五能拿到更多的点数。
考虑再三,我选择舍掉了上五,听上47。
千宿注意到我思索太久,戏谑道:“小兄弟已经听牌了?手气不错。”
仅仅从思考的状态就判断出我听牌了,不知道他是经验丰富,还是单纯在试探,我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道:“九张牌打得不多,出牌有些慢而已。”
千宿微微一耸肩,手指在牌上来回逡巡着,最后从正中央挑了一张打出来,是一张上二。
“应该不是胡这张牌罢。”他朝我咧嘴一笑。
尽管脸蛋非常俊俏,笑容却让我有些恶心。
的确如他所说。从他的角度看来,我舍弃上五听牌,那么手上的牌型大概是这几种形状:上445,上455,上556,上566。换句话说,危险牌是上3467。
不太可能的形状是上355和上557,因为这种情况下留住一对上五是正手。
当然,如果牌型是上225,上235,上577,上578之类,舍弃上五同样是正手,有概率会胡到上二,但这时一般不会思考太久。
千宿似乎会根据对手的打牌速度做判断,这对不熟悉九张牌的我来说非常不利。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刻意放慢每一张牌的速度,混淆他的判断。
醉花阴思索片刻,跟着打出一张上二,似乎是听到千宿的话,对我有所戒备了。轮到水鸢出牌,她看了半晌,打出一张上七。
一瞬间,我差点说出“胡”这个字,好在及时忍住了。
按照规则,胡水鸢的牌算作0点,所以胡了也没有任何收益。可惜的是,一张上七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不胡吗?”千宿忽然说道,“那就没机会了。到你摸牌了。”
这个千宿,实在有些烦人。我暗自咬了咬牙齿,没有露出情绪的变化,但是看到摸上来的那张牌,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娘。
又是一张上五。
刚才如果舍弃上六,这个时候就已经自摸了。我强压着心中的不快,又把上五打了出去。
“可惜啊,小兄弟,浪费了一副好牌。”千宿这时亮出手牌,将我打出的上五捡了过去,“胡,20点。”
我惊然看过去,发现他手上余着上46,单听一张上五。仅仅第二巡,千宿就胡牌了,听的还是被我丢掉两次的上五。
心中的不快转瞬变成烦躁,我狠狠将他一瞪,“你看准了我不要上五?”
他嗤声一笑,回应道:“小兄弟,不要太高看了自己。目前的你,还不够我去算计。”
才刚刚打了一局,我对他的厌恶就疾速升温。不论是打牌时的试探、挑衅,还是胡牌时的讥讽、不屑,都令人莫名恼火。
心情一旦变差,运势也仿佛受了影响,一连数局摸不到好牌,却看着千宿连续荣和,肆无忌惮地在耳边喋喋不休。一个半庄下来,千宿独赢四局,醉花阴虽然毫无起色,我却因为两次被胡牌,落后了他35点。
第二个半庄开始,千宿仍然管不住嘴,像只苍蝇一样嗡嗡乱转,我看着一塌糊涂的手牌,终于忍不住了,将桌子一拍,大声喝道:“你能不能闭嘴!”
屋子一瞬间安静下来,千宿的表情逐渐僵硬,变得阴沉而狠厉,“一条败犬,也敢在我面前狂吠。”
我旋即说道:“你说的对,只有败犬才会一直狂吠。”
空气陡然一紧,我和千宿怒目相视,似乎随时会掐起架来。这个时候,水鸢抓住了我的手,微微左右摆头,露出担忧的神色。
她的手很凉,恰到好处地引开了我的注意力,我轻舒一口气,起身离开了座位。
“你要去哪?”水鸢连忙问道。
“我去洗个脸。”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出去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醉花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千宿板着脸色,似乎还在为刚刚的事情生气。我没理二人的脸色,径直往椅子上一坐,端起茶水嗞嗞喝了两口,“继续吧。”
庄家是水鸢,她起牌很慢,我便趁着空闲向醉花阴搭话:“你说龙吟曲丢了一双腿,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醉花阴说道,“他和千宿打牌,出千被抓到现行,砍掉了两条腿。”
“什么,他居然打牌出千?”“那有什么奇怪,遇上敌不过的对手,就只能出千了。”
“这——”一时间,无数个疑问浮上心头,汇成了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样的赌局,让他宁愿出千也不想输?”
醉花阴反倒一怔,轻叹道:“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八张手牌拿到,形状还是很差,我的心思一半在牌上,一半已经去了别处。追着醉花阴问了几次,他不耐烦地将手牌一盖,“你到底还打不打牌了?”
“打啊,这不正打着么。”我耍起无赖道,“我不说话,别人也会说个不停。”
这话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影射千宿。奇怪的是,他听了也不恼,反而对醉花阴劝道:“既然他这么想听,你就一五一十告诉他。到时候你赢了牌局,他也心甘情愿帮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千宿的话总是能恰好说动醉花阴,他沉默片刻,抬头问道:“老东西年轻时候干过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径直摇头:“一无所知。”
他微微一怔,不自觉笑出了声,“难怪不得。这么说,我还真要给你讲一讲。”
说着,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缓缓说起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