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阵儿爸爸在一个舅舅的屠场里帮工,已经忘记他具体是做什么的了。反正就是忙进忙出,忙上忙下的,没精力管我。
而我作为一个学龄前儿童,又必须大人看顾的,就被安排端个小板凳在边上坐着,一步都不准离开大家的视野。
屠场在开发区比较偏僻的地方,好像现在也不繁华。那会儿周围只有可怜巴巴的一个小卖部,里面我能消费的唯一商品是散装瓜子,一份四毛钱,用旧报纸裁了折成一个三角形装上一小把,够我吃一天。
妈妈会在早上给我一毛钱,如果当天比较乖,晚上睡觉前又再给一毛,攒上两天就可以买一份香瓜子,日子很有盼头。
为了确保拿到晚上的一毛钱,活泼好动的本能就只好被乖乖禁锢在小板凳上了。
每天每天的,看各种动物残缺的尸体被搬来搬去。一些叔叔把它们从货车上搬到小推车上,又从小推车上搬到架子上。然后另一些叔叔又从架子上把它们搬下来,用小推车送到大货车,再运出去。
屠场里永远湿漉漉的,地上散落的水管子永远在出水,搬运完一批货,还要集中的冲洗一次。我坐在角落的台阶上,每次都担心被水管子滋到。
最最盼望的就是每天早上,抽蹄筋的姐姐到来。那是个有点瘦有点高,扎着马尾,总穿白衣服的姐姐。
她拎着一个小黑箱子,穿着黑筒靴,来了就拎一张跟我坐着的一样的板凳坐下。面前摆着叠起来的、长方形的、大大的铝皮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满满当当都是猪蹄。
她会把先把头发挽起来,然后打开小黑箱子,取出黑色的长袖套戴好,再拿出一把小小的尖尖的小刀,而后进入工作状态。
拿出一根猪蹄,在木墩子上放好,小刀在猪蹄手心那一面的机要位置划上两刀还是三刀(忘了),然后在顶部切口处一挑一扯,整条蹄筋就被完整抽出。一套流程又快又轻松,姐姐低着头,不说话,只看到手快速动作,像一个机器。
我就盯着她的手,看着一根又一根蹄筋被抽出来,仔仔细细地看,看得眼花缭乱,看得昏昏欲睡,看到姐姐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蹄筋抽出来可以单独卖贵一点的价钱,煮火锅很好吃,我的家乡特色蹄筋砂锅火锅是一绝。蹄筋用各种香料炒了,炖得软软糯糯,煲在砂锅里做锅底,香味可以飘几条街。
我记得有一天,妈妈早上就给了我两毛钱,因为我的存款头天已经消费掉,她的两毛钱大票找不开。绿色的角票一小张,我捏在手里,一整天都是开心,坐在小板凳上都想唱歌,看抽蹄筋更是加倍快乐。
没想到,还有更幸运的事情发生。姐姐工作完走了,大家搬走失去蹄筋的猪脚,照例拿起水管冲洗地面。冲着冲着,就看到一张熟悉的绿色小票向我脚边飘来。
马上紧张兮兮地查看自己的手,嗯,我的两毛还在,捏得死死的,都被汗浸得软了。
那地上的两毛是谁的啊,我急切地抬头找寻答案。有个会拿水管滋水吓我的叔叔问了一圈,大家笑笑都说不知道,他就指了指我,说:“那就是你的了。”
这是什么好事情啊,加上手里的两毛,一下子就到了瓜子的额度了。我迈着小腿,赶紧起身去捡。
谁知那个叔叔水管一冲,可爱的绿色小票就顺着水沟往前飘,我气得赶紧追上去,等我要追到了,他又继续冲。眼看着小票票要飘到污水池那边了,我着急地很,跑了起来。
差点绊了一跤,眼睁睁看着我的半份瓜子流进了脏污的池子,打了个璇儿后,被冲到池子中央,遇到了花花绿绿的垃圾的阻截,不动了。
池子里有屠场的动物尸体垃圾,还有附近居住宿舍的生活垃圾,总之是一切垃圾的必经之地。
两毛钱不能要了,我好伤心啊。
晚上睡觉的时候,妈妈给我脱毛衣,让伸手,又绝望地发现,我自己的两毛钱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痛失巨款,那就是当时天大的痛苦了,除了摔进垃圾池,我再也想不到比那更伤心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