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行走着的地方,千年以前,曾是唐诗宋词的世界。那些夜晚的人们,没有耀眼的霓虹,也没有电视和手机,今天读了几首,便觉得古人并不寂寞,反而有趣的多。
最是江南好风景,宋词里寥寥数笔,可见一斑。白居易到了杭州,最爱“山寺月中寻桂子,群亭枕上看潮头”。什么意思呢,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大诗人忽然不想写字了,便跑到山寺里去寻找桂子,就像夏夜拿着手电筒寻找知了牛的孩童,一副童心未泯的样子。如此惬意安闲的晚上,可堪羡慕。
此时,也有人不想出门。夜深了,灯花慢慢燃尽,屏风上的美人蕉也黯淡了,一片朦胧里,词人皇甫松的思念正浓。他把心上人前前后后思量了无数遍,熬到二更天,终于有些打盹了。他梦到那个江南青梅熟透,夏雨潇潇的夜晚,也梦到那个在驿站为自己吹笛送别的女子。于是他说,“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情深至此,总不算辜负了这个夜晚。
顺着时间再往前走个几百年,同样是个晚上,张继落榜了。和所有高考失利的孩子一样,他郁闷到了极点。一接到成绩,他就汪了半眶泪,转念一想,嚎啕总归是不妥的,毕竟自己是个男人。和自己赌气似得,顶着漫天霜华,他躲到了苏州的行船上。此刻,不愿说话,只想静静。这个夜晚,他以丹枫为笔,霜露为墨,将满腹惆怅写成诗行,下笔就是千古绝唱。张晓风说,他的清醒“如败叶落尽的枯树,似梁燕飞去的空巢”。
反观如今的夜晚,青年崇尚繁复峥嵘并没有错,鲜衣怒马才算不负韶华。那些喊着“我的青春我做主”冲劲夜色,饮酒高歌,通宵游戏,以为满足了口腹之欲、视听之余就是青春的人,我实在不敢苟同。又有多少而立之年的夜晚,疲于应酬,稍一得空,也便将夜晚寄于手机电视了,看似休息,其实也未必得到真正的放松。
看一位作家说,很多人真的是过错了日子,不知道这样的生活算不算其中一种。可以肯定的是,长此以往,人会迟疑,委琐,失去灵气。人一旦消磨掉精神气儿,整个人便不足观了。
古人的夜晚里,同样藏着月亮的阴晴圆缺,人们的悲欢离合,不同的是多了宁静的意味。我隐约猜想,这婉约大概与江南的景致有关。
北方长起来的我,决定去一次江南。一个春日凉薄的晚上,我来到南京,希望沾些六朝烟水气。夫子庙正在修缮,富丽的很;秦淮河两边也在施工,桨声灯影里,歌舞楼台只是尚未成型的钢筋水泥吧。
一路南下,去看梦中的杭州西湖。斜晖脉脉,江花灿烂,大多人是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手机的;没有千帆过尽,大多是议好了价就可开船的人工小舟。
和预想的诗情画意不同,我有些惆怅。
记忆深刻的有一个人。那是个用毛笔蘸清水在地上写大字的耄耋老人,围观赞叹,拿手机拍照的人比比皆是,他神情悠闲,只当不察。地上龙飞凤舞,水痕片刻即干,他仿佛并不执着于自赏,自己惬意就好。
我恍然明白,自己是明知不能为而为之了。期待在另一片地域里找寻一分夜晚的宁静,无疑是幼稚和浅薄的。东施效颦,不得神韵,妆容再美也是效不成的。
原来,宁静这种东西,与外界无关,与内心有关。秦淮河上,同样的荒烟寒水,杜牧眼里便是“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凄美;西湖水上,同样的,白居易眼里就是“日出江花红胜火”的秀丽。
心若有诗,一草一木都可入诗,心若安宁,一动一静皆是欢喜。
愿我夜晚,也有别样的美丽,任何一种思绪的探索,都好过无知无觉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