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疯兔先生
一
首先是对他的称呼,我并不知道人们是怎么称呼他的。因为不知道他姓谁名谁,要不然倒也可以称呼他“老刘”,“老孙头儿”之类的。叫他“老爷子”?我便觉得更不合适了,他常年在一家脏兮兮的小餐馆里做活,那是他儿子同他儿媳妇共同经营的一家小餐馆,经常人满为患。
话说回“老爷子”这个称呼,在我的印象里,“老爷子”是那种大家院子里安享晚年的人,晚辈们会笑眯眯地围着“老爷子”转,同“老爷子”说话时也要刻意把嗓门提高一个八度。很显然,我眼前的这位老人不是这么一个人。
关于称呼,我动笔写下这篇文章前便推敲许久,最终还是觉得“老头儿”这个称呼合适他,就像冯小刚导演镜头下的“老炮儿”一词,“老头儿”这个称呼无关褒贬,只是眼前的这个老头儿更适合“老头儿”罢了。
二
我在老头儿家的小餐馆里吃过两次饭。
第一次是一个人来,隔壁馆子人满为患。我是极其讨厌排队的人,即使是再好吃诱惑的美食,于我孤身一人的情况下,我是坚决不会排队的。
我便是这样一个人。
然后我就顺其自然地进入到老头儿家的小餐馆,当时人也不少,但于我一个人来说,倒是有三四处位置任我挑选。
最终我落座在角落的小木凳上,板凳尚有余温,兴许是客人刚走。或者是老头儿他们一家人闲时坐的位子——我看到靠墙的桌角上放着一只破裂的白瓷碗,碗里装了些发红的水,我猜那是什么茶叶泡的,上面还冒着热气。
餐馆对立的两面墙上,粘着浅绿色的大泡沫板做的菜单表,赫然立在墙壁偏上的位置,其中一张因为老旧而微微翘起。
常见的灶台小炒,各类炒饭,炒面,炒河粉,米粉,营养炖汤系列,种类加起来不说半百,细数下来四十几种倒也是有的。
老头儿的小餐馆分为两层,一二层之间用一个铁质扶梯连接着。二层没有座位,很明显,是他们一家人用来饮食起居的地方。一楼则是前座后厨,中间由一段突出的水泥石阶分割开来。放眼看去,客人仅能瞥见部分后厨,其余部分则被半空的木质墙壁挡住视线了。
这里的脏乱差,集中在区分前后场的突出水泥台阶上——区区三米见方的小空间里体现的淋漓之至,极尽包装,食材,盘子,以及你所能想到的能够出现在餐馆里的东西,都会呈现在这里,让你“大饱眼福”。
我点了一份三鲜炒饭,炒饭量很足。但很不开心的是,餐馆里有人在抽所谓“饭后烟”,我便扒拉完盘子里的饭,付过钱后便走了。
三
第二次来老头儿的小餐馆是和朋友一起。我们四人选了紧挨门口的位置坐下,空当儿不大不小,四个人刚好把这一小块地方围的满满当当,让我颇是满意。
我注意到老头儿坐在角落里,桌上仍是那个白瓷碗,冒着热气。
老头儿见我们入座,他便慢悠悠地起身,小小的起身动作里,也使得他中途停下两秒稍作歇息,这总让人觉得老头儿的腿脚或是膝盖出了点什么问题——或许是老毛病了。
跟随老头儿身体一同起来的还有老头儿脸上的笑容,虽说是皱巴巴的不好看,但笑容倒也叫我觉得格外亲切安详——大概是让我想起了年迈的爷爷。
接着,老头儿趿拉着一双黑棉鞋徐徐拽着自己的身子挪过来,果真如此,这样趿拉的走路方式让他本就破旧的黑棉鞋变得更加惨淡——光是从边缘看,鞋底已经被磨得不成样子了。
那一刻,我是打心底觉得,摄影师一定是钟爱老头儿这样的人的。
短而稀疏油腻的头发,因为褶皱而团起来的脸,安详的笑,似语非语的一双眼。黑棉袄,黑棉裤,黑棉鞋,就连他仅露出的皮肤——一张脸和一双手也是黝黑黝黑的,十个指甲里竖着“黑色条纹”,右手大拇指尤其突出,就连挪到我们面前时,老头儿那佝偻着的S型“曲线”也是极其讨摄影师喜爱的。
我也想拍下老头儿的这幅照片,可是他离我越近,我便越是觉得残忍,反而变得于心不忍了。四人点罢饭菜,我便也只能看着老头儿的背影就此打消这个念头。
这一次我对每一粒米饭都细嚼慢咽,连接一楼前厅与后厨的水泥台阶上整洁许多。
我于吃饭之时默默关注着老头儿,老头儿还是坐在靠墙的板凳上,双手抄在一起。此时,茶水已被老头喝了个精光,老头儿唤了声带孩子的儿媳倒水。
这是老头儿自我坐定少有的几句话。他总在默默地窝在角落里,来了客人便慢吞吞颤起身来招呼客人点菜。多看几次便看得出,老头儿的膝盖或是腿脚确实是有毛病的。
除了沉默以外,老头儿总是脸上堆着笑,他对每一个客人招呼微笑,他对称赞菜品份量和口味的客人咧大嘴,傻乎乎地笑,他对忙碌的儿子,儿媳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无助地笑,他对年迈的老伴四眼相视盈盈地笑。
老头儿笑时,脸总会不自觉地缩作一团,五官被挤得变了模样。那时候,我觉得这笑容同时光一样,安详而又残忍。
四
后来,我几次经过老头儿的店,总是忍不住瞥几眼,从透明的推拉门外看,老头儿坐在角落的板凳上,白瓷碗里冒着热气。来了人,我便避过身子,让客人进去。见了客人,老头儿笑意盈盈,腿脚颤抖,这可真叫人担心呐。
兴许是我驻足太久,老头儿拉开门,佝偻的S型镶在门缝里,不知为何,那时老头儿朝我笑了笑,没说什么,我也朝他笑了笑,便踱步而去。
简宝玉日更挑战第二十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