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婷婷
荆紫关一初中门前是宽敞的操场,也是中街六组的打麦场。出操场东南角是一条曲折却又平坦的小路,路侧是错落无致的低矮瓦房,沿着小路往里走,就会发现它越来越弯,越来越窄,且变得凸凹不平。我不爱走它,不仅是因为路不平,更重要的是路尽头,在生满杂草的荒场中摇曳着两间破土坯房。象一位饱经风霜、衰老不堪的老人。使人油然而生一种萧瑟、冷落、失意之感。
我常见到屋里的女主人,人们都喊她“马婶”。她丈夫神经有毛病,兼有哮喘;且有三个孩子:女儿马英、儿子志根、志坤都在上学。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全落在她身上。每天清早,她担着豆腐挑子穿街走巷卖豆腐。“豆腐哟!豆腐哟!”的叫声飘响在镇街上空,回响在校园里,也为我们及时起床上早自习起了报时钟的作用。上午她就在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着繁重的农活,或把大车的麦子拉到操场上,把大桶的粪便浇到庄稼地里。困窘的生活、艰辛的劳动,使她额头上过早地爬上了皱纹,一个只有四十多岁的人,超前变得憔悴不堪。
可巧的是,我每天总要遇到她两三次,因为她还兼给我们班主任时老师带孩子。我到校每次见到她,她总是微笑着很和蔼地跟我搭讪:“你妈上课去了?你爸爸下乡了吗?”但我却不屑看到她那破旧的灰短裤腿和露出的一大截的干枯细腿。更不愿闻到她一天忙到晚的身上散发出的阵阵汗腥味,搅和着做豆腐的人那种酸不啦叽的豆浆味。因此对她总是“敬”而远之,或在她的热情问候下待理不理地“嗯”一声。但她却从不介意,好象习惯了别人对她的冷落和低视。仍旧每天见了我必问候:“你吃了吗?你爸回来了没?”象是要把她所有的“爱”和“关怀”投入到我们一家。
终于有一天,通过一件事,我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扭转。那是在今年春天,妈妈牙痛,整天吃不下饭,只是噙凉水漱口暂时缓解疼痛。邻居张姨说喝豆腐脑能败火,妈妈也想喝豆腐脑,就让我上街去买。可是正值下午,跑了几家都空手而归。我为自己在妈妈病时提出的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而难过。张姨说,“看你马婶家有没有?”我马上像得了救命稻草一样,抓起碗,高一脚低一脚向地往她家跑去。
“马婶!”我第一次牵强而又饱含期待地叫了她一声。听到我的声音,她站起身,把沾满猪食的两手在衣襟上擦擦,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气喘吁吁地问:“还有豆腐脑吗?”
她一愣,望望正屋的一张小破桌上放的碗,又缓缓地看了我一眼,迟疑地摇摇头。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问题,不经她同意,闪身进屋,往琬里一看,啊!奶酪一般的白白嫩嫩的豆腐脑。我如怀至宝而又小心翼翼地捧起碗,却又愣住。见她站在哪儿,犹豫不决,欲言又止。我连忙恳切地说:“马婶,我妈牙痛,两顿没吃饭了,想喝点豆腐脑下火,一会儿我就给你送钱来。”她这才像如梦初醒,爽快地说“你说到哪儿去了,一碗豆腐脑还要钱?快拿去罢。”我把豆腐脑往自己的碗里一倒,喜滋滋地回家了。
妈妈见我端来了豆腐脑,吃惊地问:“从哪里买的?”
“马婶家,做生意的刁滑,明明怕白喝不给钱而不想给,先是摇头说没有了,被我发现了却还装腔作势说不要钱。”我自作聪明地说,“妈快给我一块钱吧,我一会儿就给她送去。”
妈妈听了,忽然严肃地对我说:“快给人家端回去!”
我不解地问:“为啥?咱又不是不给钱?”
“这不是给不给钱的问题,你马叔有病,没钱医治,天天要喝碗豆腐脑控制病情。这碗豆腐脑准是你马婶特意给他留的,如果他今天喝不上,病发作起来,可不是小事。”
“可您也有牙痛病啊?”
“牙痛又要不了命,而你马叔的病却是耽搁不起的!”
我的心被震憾了,为自己的思想行为抱愧。我端起碗,又踏上那弯弯的小路。
“马婶!”这回我是发内心的呼唤。马婶放下手里的活计,奇怪地问:“怎么又端回来了”?
“还是让马叔喝罢,我妈说她的牙痛没事。”
马婶又是一愣,“哎呀,总不该是怕是用你马叔的碗装过,你妈嫌脏不喝罢。放心,那不是你马叔用的碗,干净着呢。还是给你妈喝罢,她是个好老师,我从来设有帮过她,这点豆腐脑算什么?马叔的病你们不用担心,马英给他买有麦乳精,冲一碗就把她哄住了。牙痛不是病,痛起来真要命,正需要豆腐脑败火,快端回去。明天还有,需要再来端。”她一面说一面将我轻轻地推出来,我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端着那碗豆腐脑,带着对马婶的敬意,走上了那条小路。我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了两趟,而且第一次对之有了亲切感。这条坎坷的路,马婶担着挑子一天到晚不知要走多少趟,这条路是她用勤劳的双脚踏出来的呀!
我不觉又回头,凝望着斜靠在土坯房门口目送我远去的马婶,夕阳的金辉洒满她全身,也将小屋也镶上了金边,眏照着她温柔、真诚的笑容,连同那破旧的小屋、荒芜的草地,构成一幅美丽迷人的图画。那条窄窄的、弯弯的、凸凹不平的小路,也因这一碗豆腐脑的故事,洋溢着人间的真情和温暖,充满了诗情画意。
1995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