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某处,有一位经商多年,捐了很多钱给教会的老人,他受到教区神父的邀请,来教堂跟大家分享他乐善好施的善行。
在大家的掌声中,老人展开了演讲,他谈到自己作为企业家的社会责任。他又谈到经商中曾经获得的幸运,这些幸运,他归给上帝的看顾。演讲最后,他谈到分享的快乐,还用了许多类似「施比受更有福」的箴言。
聆听演讲的教友们都很感动,彷佛见到一个人行善积德,荣耀上帝,最终就能得到幸福人生的未来。
离开教会后,老人坐上轿车。老人要去最繁华街道上的那间俱乐部,参加品赏雪茄的活动。
路上,轿车撞上一条狗。
「下去看看。」老人对黑人保镖说。
黑人保镖下车,回来报告:「阁下,我们撞到一条狗。」
「他还有气吗?」
黑人摇摇头:「有气,但活不了了。」
老人叹口气。
忙了一天,老人回到家。
在保镖下班前,老人交待保镖:「明天你有空吗?」
保镖:「阁下,明天是我休假的日子。我上周跟您提过。如果您有什么事情要我办,我把休假取消吧!」
老人:「要是你方便,明天你有空帮我去趟教会。」老人拿出一张百元美钞,塞给保镖,说:「今天撞死一条狗,这事我总放不下。我想去教会找神父忏悔一下。但我明天要去跟罗宾逊先生谈事情,时间不够。所以我想要你去教会一趟,代替我找神父忏悔。」
保镖愣了一下,收下百元钞说:「这事包在我身上,阁下。」
小时候,我感觉这个世界很奇怪。身边一些成绩很好的同学,他们用尽心力在读书、写习题,做着一些看似复杂的事。
他们嘴里经常念叨,要再哪天功成名就之后,他们转而做一些简单的事,比如天天在海边晒太阳,忘了时间的存在。
出了社会,看见有些立志要大富大贵的人,他们在迈向富裕的过程中,像个机器人一样工作,一个人当三个人用。
但这些人当中,确实有些人富有了。然后他的生活就像把自己当成瘫痪病人,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那么他们努力的意义是什么?为了让自己变成一个瘫痪病人吗?
这几年下来,我发现那些怀抱着认真生活,就是为了某天可以「瘫痪」的人,他们大多过得都不怎么快乐。
因为没有人知道那样的生活哪一天可以实现,而有些人根本无法好好活在当下,他们对当下的生活是无感的,过了今天就忘了昨天。好像对他们来说,感受最强烈的画面,是那个未来的自己,一个可以尽情瘫痪的晚年生活。
差一点,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这倒不是我的问题,毕竟从小我就听许多大人这么跟我说,「只要你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就可以好好玩啦!」、「只要你找到某某工作,以后就可以过着幸福无忧的生活。」
面对饥饿的人,如果我们给他一点面包,他会抓起面包,狼吞虎咽的把面包吃下去。
那些「现在努力,以后就会幸福」的论调,往往对于心灵饥饿的人特别有效,他们会奋不顾身的接受「任何可以让心灵不再空虚」的建议。
我想起十几年前一部香港电影:
有两个卡车司机在休息站过夜,其中一位卡车司机知道休息站有妓女,专门赚这些司机的钱。他经常嫖这些妓女,之前几次他叫男主一起爽,男主都拒绝了。
有一次,刚好碰到男主老婆怀孕,几个月没作爱,加上这次敲车窗的又是个秀气的女孩,于是男主经不起诱惑,让女孩上车。刚好女孩保险套用完了,男主也没戴保险套,但他们还是完成了性交易。
过了几个月,男主觉得身体不大舒服,去医院一检查,医生觉得不对劲,帮他验了爱滋,结果显示阳性。结果非但男主得了爱滋,他的朋友也得了爱滋。
之后的剧情就是一连串的自我责怪、怨天尤人和妻离子散。
其中有幕剧情我印象深刻,当时人们对爱滋的观念还很偏颇,对爱滋有很多巫名化和偏见。基本上得了爱滋非但会死,死前基本也成了身边人避之唯恐不急的怪物。
男主的司机朋友到一间庙里,花了好几万港币买一坛药酒。男主劝他不要花这个钱,两人在争吵中,不小心把坛子打破了。
司机怪在洒满酒的地上痛哭,对男主说:「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没用吗?但我总是要给自己一个希望,不然怎么活下去?」
有时候我们需要一些盲目希望,就像深处在一个荒地,周遭已经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了,那么草、树根都能拿来吃。这时把草幻想成肉,把树根幻想成鱼干,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毕竟活下去的希望,即使是幻想,至少也是我们能给自己的某种养分。
可是为什么某些大人要给孩子一些虚假的目标呢?为什么要让他们以为只要读好书,或者拿到某份工作,或是几岁结婚,人生就会一帆风顺呢?
难道他们不知道光会读书,不懂待人处事,不知道怎么处理孤独感,很有可能读了半天书,却不知道怎么让自己在孤独的时候,知道该怎么建立关系,获得温暖。
难道他们不知道毕业拿到一份好工作,这份工作也不会是永远的,社会会变,市场会变,曾经风光的产业可能不再风光。比如希腊,就连政府也可能倒闭,或者某天国家要你下岗,你就得下岗。
难道他们不知道,结婚也不能保证不会离婚,不能保证永远彼此相爱。特别今年的数字,北京、上海的离婚率达到四成以上。
与此同时,结婚领证的人数降到新低。更何况有些人从小就目睹父母之间的争吵,他们本身的婚姻就很不幸,为什么还要孩子早早结婚呢?
精神分析有个概念叫「投射性认同」(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投射性认同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
举个简单的例子,今天你感情不顺,结婚无望,于是妳把原因归咎为自己又胖又丑,你问你的朋友,「我是不是又胖又丑?」。朋友说:「不会啊!你很苗条。」跟着你又问你的爸妈:「我是不是又胖又丑?」爸妈告诉你:「你在瞎说什么,你不丑也不胖。」
可是你并没有被说服,你坚信就是因为自己又胖又丑,所以情场失意,结婚无望。于是无论别人怎么真心的表达他们的看法,怎么表达跟你不同的意见,你依旧故我的对大家说:「我就是又胖又丑。」
久而久之,身边的人可能慢慢的就开始接受你的观点,最后真的有人开始呼应你:「对!你就是又胖又丑,才会没人要。」
最后产生了一个吊诡的情况,你自认的那个卑微的自己,在自己努力不懈的向外投射下,终于获得了认同。但这个认同,与其说是他人直观的感受,不如说是被你的自我攻击说服,进而成为你的共犯。
有些大人给孩子的盲目希望,可能也不过是一种投射性认同。他们当初就是这样长大的,或者说就是这样「受骗」长大的。但他们受骗,接受了大人的安排之后,他们过得幸福吗?
可能他们过得平平淡淡,没有真正获得幸福感。但他们还是继续将这些观点投射出去,让别人也受到影响。
通过这种投射,他们内心对自己听大人的话长大,却发现自己没有得到大人许诺的幸福,这些自我怀疑、自我责怪的感受,通过影响孩子们,再藉由孩子们的行动得到证实。
于是他们更加确信自己内心的纠结是错误的,他们从小听大人的话长大才是对的。
这就像一个人想要证明自己活得很悲哀,别人也同意了他的看法。他一方面对自己的看法得到共鸣而开心,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确实活得很惨而哭泣。
简单说,人是自己的预言家。
无论你觉得自己幸福到飞起,还是悲惨到吃土。
恭喜你,你都是对的。
因为如果你就是那么相信着,谁又能动摇你的信念呢?
没有人。
最后,我们中间谈的这些,和文章开头的故事有什么关系呢?
首先,你可以问问自己,你怎么看故事中的老人。
你会不会想:「忏悔自己不去做,花钱让保镖去做,这样能够达到忏悔的目的吗?忏悔能让别人代劳吗?这老头太伪善了!」
也许当保镖迟疑的时候,他可能也这么想。
但这样怎么样呢?
老人很清楚他在做什么,如果他用一种你觉得冒犯的方式,得到了自己的救赎。对他来说难道还不足够吗?
为什么他还需要费唇舌说服你同意他的价值观,同意他的作法呢?
尤其当保镖选择收下老人的钱,某种程度上,他接受了老人的价值观。就算是为了钱接受,保镖内心有纠结,那也是保镖内心的功课。
很多时候,当我们以为自己在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但当我们重复做那些不愿意的事情,比如「逼着」别人承认我们又胖又丑,或者寻找他人认同我们觉得自己不够好。
你都会成功,因为你需要的就是一个卑微的自己。
反过来说,如果你对别人不断传递你就是该怎么做,或者该怎么样才能得到一个幸福的人生。
你发现他重复诉说这件事,并且对每个人都说,并非为你量身订制。那么你可能需要三思。
恐怕在他眼里,没有你的存在,他那些看似为大家好的嗫嚅,可能只是他为保护自己,无可奈何下的投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