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电影要迟到了。”
”妈妈。”
唯一回应是滋滋的电流声。
来自妈妈双手那细腻柔嫩的触感如粼粼水波所投下的浅蓝光流般掠过指尖,小爱的心肌微微抽动,但惊慌迅速与在肺间停留太久的气流一同溢了出来。小爱将指缝抵向眉心,压出一道道褶皱。她幻想着手中的红色保龄球,弯下腰,用尽全力向前一掷。那球体顺着白蓝色瓷砖之间塞满了灰黑粉尘的裂痕疾速向前,很快便坠入了狭长通道的尽头。
小爱抬了抬头,穹顶上方的水体在大功率探照灯下泛着白光,没有生物的存在来损害它的透明,它的圣洁。她被紧紧附着在斜前方的两团黑影所吸引了。是水族馆的潜水员吗?该死,为什么非要在这个点扰了游客的兴致?也许是出于好奇心,或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她沉重的双腿拖着她往前挪了两步。是水草吗?不太可能,它们没有因为她的挪动而重组自己: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既不飘动,也没有回应,只是倔强地死死地守着视网膜的中央。小爱有些恼怒:她想要用手敲碎这些边界,尽管它们全是由亚克力玻璃制成的。那些不在坚韧意志之前显现的事物都应该去死—正当她这样想时,一双真诚却如深渊般的双眼便迎了上来,紧接着一片通透的白色,犹如茫茫雪原,侵占了她的视野。
“跟着我,” 一声微弱的响动飘了下来。
小爱定睛一看,一双摇摆的尾鳍终于显现出来了,那不是一条鲨鱼吗?
它们不都被吃鱼翅的人捕杀光了吗?是来找我报仇来了吗?
也许是出于赎罪的心理,她仿佛别无选择般朝着通道尽头的黑暗奔跑起来,跟随着穹顶上那片耀眼白色的指引。小爱的视线变得模糊,肉体被包裹于深蓝的护盾之中。远处那片虚无与深蓝纠缠,化成利刃刺向她的心脏。她的皮肤如一层正在暴裂的薄膜般绽开,心绪如血液般泼洒四周。小爱没有感受到一丝疼痛:她曾无数次躺在那张小木床,盯着扶栏上雕刻的牡丹花,幻想着这个时刻。耳边狂哮着鞭打的风逐渐让位于温柔的舔舐,她在放空,飞翔。
小爱睁开眼睛,远处的几道光柱在摇摆着。她扒拉着浮上水面。
毒辣的太阳炙烤着皮肤,使她一阵眩晕,眼前一片紫一片红。她弯了弯手指,将掌心遮在眉间,环顾了一周。泛着白光的水面延展至地平线,推着浪花似乎要将她一口吞噬。她又将注意力转向身边,水泥般白花花的躯干,手,腿,头颅,鼻梁,眼珠就这样飘着,有些长,有些短,有些圆里透着方,有些方里透着圆,时不时摸摸碰碰小爱的胳膊,将丝丝冷气传递到她的眉心。
全世界的人都死成这样了吗?
地平线突然传来轰隆隆的汽笛声和引擎声,刺鼻的汽油味挑拨着她的神经。小爱并没有感到任何冷或是热,也没有大喊求救,任由身躯被这声音包围。轰鸣声于是终于变成了一种尖叫。四周的水面剧烈翻滚着,如被煮沸般冒着白花花的气泡。一直断指的手在水面爬行着,苍白且浮肿的掌心与漂浮的肉臂重新粘连。一副副骨架穿破水面,仍由着笔直的血管和布满褶皱的皮肤肌肉蠕动着,缠绕着。眼珠与鼻梁如被击打的棒球般飞向半空,越过小爱,又精准落回头骨的两侧。此时,那些人形都如木偶般转动,朝着那刚刚从天边显出轮廓的一帆帆快艇。
该死,她想,我是个游客,没有什么能打扰我的兴致。
随着这些船只缓缓靠近,小爱终于看清了皮革座椅上的一具具身躯与面孔。他们之间有的面容枯黄,被狂风与烈日刻出了一方梯田,眼白浑浊,像泡在污水里的死鱼,血丝蔓延如网,残破的t恤下摆沾满了黄泥和可疑的鲜红颜色;有的尽管身体消瘦,眼袋沉重地垂下来,光滑的脸颊上还迸着几颗粉刺;他们的手指都粗糙地像浸泡过盐水的死木,紧握着油腻腻的黑色把手。小爱凝视着海面的幽灵:他们挂着献媚笑脸,将一辆辆船只停泊在人形旁,伸出了手。
“上船吧,叫我老陈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