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书橱里,有一本很旧的小词典,只有64开大,纸张已经变成黑褐色了,与它身边的、近几年出版的几本大辞海相比,显得是那样的卑微,那样的格格不入。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它珍贵的、独特的地位是任何一本华美的辞书所不能代替的。
它跟随我已经43年了。童年时代有限的几本书籍,经过多次搬家,早就失散了,唯有它始终不离的保留了下来。每当看到它,我就想起了童年的一桩往事,想起了我的两位好老师:王世法老师和王青春老师。
1972年初,我14岁那年,升入本村的联中。当时的心情是很兴奋的,感到长大了很多。开学第一天,班主任、教语文的王世法老师,给我们讲了应该注意的事项,提出了希望和要求,还剩下一点时间,就让我们写一篇文章。那时,作文的内容多与政治形势有关,我记得题目是批判“剥削有功论。”同学们都很严肃认真,老师话音刚落,就动笔写起来了,安静的教室里只听到一片刷刷的写字声。王老师在课桌间来回走动着,当我快要写完的时候,恰好来到我的身边,他停下脚步,看起我的作文来,稍顷,拿起来,对大家说:“同学们先停一下,我把这位同学的作文念给大家听一听。”读完之后,说了许多赞扬的话,让我第一堂课就感到了美好,引发了对作文的浓厚兴趣。
王老师让我担任了学习委员,我很喜欢他的课。他当时也就是20岁出头吧,很帅气,明净的额头,睿智,干练,学识宽博,讲起课来出口成章,妙语连珠,引人入胜。他对我格外好,我到办公室送作业的时候,常常给我讲一些知识,报纸上有好文章就让我坐下来看一看。他不但语文课上的好,对于数理化方面的问题,也能给予熟练的回答。可是好景不长,我隐隐约约的听到,王老师要被学校下放了(被精减的意思)。难以置信,这么好的老师怎么能被下放呢?一天下午,我到办公室送作业,发现王老师坐在办公室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两本书,把头埋在两膝之间,肩头抽动着怮哭。这哭声让我心碎。我感到一片茫然,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击了一下。当时,竟然找不到一句安慰自己心爱的老师的话。老师的哭,是对教师岗位的留恋,对命运不公的宣泄!
我有些木然的回到家,匆匆吃了点饭,就来到南屋平常学习的地方。心情仍然被伤感笼罩着,和王老师相处的这段美好的、令人留恋的时光,一幕一幕的在头脑中浮现出来,一种强烈的情感不由自主的从内心涌向笔端。我铺开纸,伴着泪水,给老师写了一封长信,表达了对老师的尊敬、感激、留恋之情,献上了对老师由衷的美好祝愿。这封信是代表全班同学写的。
第二天是周六,下午,我约着几位班干部,来到与我村相邻的官厅村,走进王老师家。这是一个阴雨天,家里的气氛就像天气一样。王老师很忧伤。我们代表全体同学,把信交给了他。他深情的看了我一眼,很郑重的把信放在了枕头下面,然后用低沉的声音,动情的和我们交谈了学习问题,指出了每个人的优缺点,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这些话都是金石之言,我们默默的记在心里。他也谈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进出老师家的同学很多,我们安慰了老师几句,就告别出来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来到家前面的大街上,恰好碰见在本村任教的王青春老师站在对面。我们两家是对街不远的邻居,我叫他叔叔。他当时也就是二十五岁左右吧,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写得一手好文章,尤其擅长美术和音乐,拉京胡名冠四方,是教师中的翘楚。他目光犀利,很威人,我对他又敬有怕。正要回避,他向我招了招手,让我过去。“你给王世法老师写的信我看了,很感人。这件事你做的很好!你在这里等一下。”。说完转身回家,不多时拿着一本小书过来了,说:“这本小词典送给你,对你作文会有帮助。写作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希望你不断努力,持之以恒,将来能有所造就。”我拿回家看了看,小词典的上下封面都没有了,目录也缺失了,内容还是完整的。里面的成语,大多是我没有见过的,对我来说是非常新鲜的,也是非常珍贵的,它仿佛在我面前打开了一扇知识的窗口。我如获至宝,找来两张旧的米黄色的本子皮,用勺子打了一点浆糊,精心的给它制作上了一个封面,然后用钢笔在上面描上了“汉语成语小词典”七个大字。从此,这本小词典就伴随在我的身边,成为我语言上的一个重要源泉。当它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引来不少同学好奇、羡慕的目光,有的同学问起它的来历,我就轻声的、有些自豪的告诉他。后来我又用一张纸壳给它装上的一个挺括的封面,更便于使用和携带了。在那个年代,从小学到高中,我连本小小的新华字典也没有,这本小词典,是唯一的一本工具书。我对它溺爱一点,珍惜一点,读者朋友一定会理解的。
过了一段时间,王世法老师托人给我捎来了几本书,一本是《作文八法》,另外几本是关于样板戏创作经验方面的书。前一本,是王老师的至爱,他给我们上作文课的时候都带着,是指导我们作文的主要参考依据。王老师把它送给我,可见他对我的厚爱。后几本书,当时的年龄还不能完全看懂,但我还是很珍惜的,看了若干遍,对我语言的发展产生了迁移默化的影响。可惜这几本书已经找不到了。
王世法老师回村后,先是在生产队劳动,不久担任了公社水利队的施工员。其间,与我同学的姐姐、我村一位端庄秀美的大家闺秀结了婚,收获了美好的爱情。这给了他很大的慰藉。三年之后,重新回到学校,在他挚爱的教育工作岗位上才华再现。1986年春曾到教育局普教科帮助工作,我当时在教育局办公室担任秘书,特意把王老师请到家里,师生共同回忆了那段往事,畅谈了对人生和社会现实的感悟。历经风雨之后,王老师的思想变的成熟而又深邃。不久,回到初家乡担任了校长,把全部精力倾注给了基层教育事业。后调到康庄镇教管办工作。很惋惜,王世法老师已于前几年因病去世。
王青春老师经历比较曲折,从学校调到公社宣传队,又考到县京剧团,后重新回到学校,仁和瑞发学校成立后,应聘担任了美术音乐老师。他超凡的音乐美术才华,每到一处都引起众人的瞩目。退休后回到村里,虽然待遇不高,照样生活的很潇洒。从他的家里,每天都传出优美动听的京胡声。逢年过节,他都带领乡村茂腔剧团为村民演出,给大家带来了欢乐,给寂寥的村庄注入了生机和活力。他的夫人也是一名优秀的文艺骨干。音乐,始终是王青春老师的最爱,是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调味品。他的身上,仍然透着年轻时那种夺人的英气。他活出了真性情,活出了自我,活出了风采。幸福是不能用财富和地位来衡量的,也是用世俗之物换不来的。祝王青春老师青春永驻!
一本小词典,它现在的意义远远超出了本身,每当看到它,我就想到了师生之谊,想到了让我流恋的纯真的学生时代,并从中得到诸多的启迪。这本小词典会伴随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