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庄,气质帅哥一枚。
我父亲是个国王,这个国还不错,地处中原,土地肥沃。
我爸娶了好多老婆,有名有姓有身份的至少也有十几个,其他叫不上名字的女人就更多了。当然,这都是名正言顺的,因为他是国王嘛!那时,一个国王有很多女人是很天经地义的,那些女人,也都很希望得到我父亲的宠幸。
我妈就是我父亲极宠幸的一个女人。她虽然不是正妻,却颇得我父亲的宠爱。我妈也很争气,跟我父亲之后,几年工夫就接连生了我和我弟弟两个男孩儿。我妈因此更得我父亲的垂爱。我爸很喜欢我,看重我,打算将来叫我继承他的王位。
不过,我小的时候并不懂这些,我只是感到,我妈和我不亲。为什么呢?我妈生我是头胎,也不知道是她怎么了,还是我怎么了,总之我们俩天生命里就拧着,别扭,不顺当,我妈生我时是逆生。逆生,就是倒着生,我是脚先出来的。这可不差点把我妈疼死,当时又没有剖腹产,只能生,真是往死里生。
我妈受的那痛自不待说了,她受了很大的惊吓,以为自己活不了了,真是一脚阎罗殿,一脚人间世。
可是我妈也没有退路,终于费尽生命之力,把我生下来了。可惜我当时不懂事,没意识,否则,我一定真诚地对我妈说:妈,让你如此受罪,我真的很抱歉。
我妈在生我时受了如此惊吓,产后得了抑郁症和惊恐症,看见我就害怕,发抖,哭泣,睡不着觉。大概我妈不知受了什么思想的毒,认为逆生的人就是怨鬼转世来索债的。虽然我是我妈的头生子,虎头虎脑的挺可爱,又是个男孩子,将来很可能继承我爸的王位,让我妈母以子贵,但我妈已完全被情绪战胜了理智,她看见我就像见到了鬼,精神极度异常,简直要达到崩溃的边缘。
我妈给我起了个大名,就叫逆生。唉,要是后面再加个长字,叫逆生长也还好听呢。我妈很少抱我,也不陪我玩,从小,我就觉得,我妈很不喜欢我,很讨厌我。
更不幸的是,没过几年,我妈好了伤疤忘了痛,又生了我弟弟阿段。阿段和我妈看来关系顺遂,他是顺生的,我妈生他很顺畅,没怎么受罪。阿段生下来白白净净,也很漂亮,深得我妈的喜爱。而我那时候正是淘气的孩子,我妈生我时难产的阴影还在,她看着摇篮里可爱的阿段,偶尔瞥见我疯跑玩耍的样子,便越来越厌恶我,不喜欢我。
后来,我和阿段都长大了,我爸也老得快退休了。我妈偏爱阿段,不断给我爸吹枕边风,想叫我爸将来把王位传给阿段。好在我爸老虽老了,却还没糊涂,觉得还是应该把王位传给长子,也就是我阿庄。所以,到我爸死的时候,我妈的愿望也没有实现。
就这样,我爸死后,我顺理成章地当了国王。哈,当国王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当时,我的国家还是很好。国内事务有一大帮子高官要员帮助处理,我干起来得心应手,国家和人民治理得井井有条,大家也基本满意。国际事务有点纷乱,国与国之间经常爆发战争,不是你和他好了,就是他和他崩了,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要不就是某个国家皇室里的兄杀了弟啦、儿杀了父啦、公公娶了儿媳妇啦这些事情。总之,无奇不有,很乱,但也没办法,当时就那水平与认识。
当然,身为一国之王,我也不是好惹的主。生在纷乱时代,就得有一个弱肉强食的心理与逻辑。有一次,有一个名存实亡的大国国王,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对我做了点幺娥子勾当。我一气之下,连夜派人把他领地内成熟的麦子全割了,并拉了回来。向他显示我不可侵犯的态度:我阿庄可不是软柿子,别没事捏我!后来,那个国王便乖乖的了。
还是回来说我们母子仨个的关系吧。
我当了国王之后,我妈虽然不情愿,可也没办法。为了他的小儿子阿段,我妈又改变了策略,以皇太后的身份向我求情、央求、施加压力。
我妈研究了国内地图,还有国家历史,让我把制险这个地方交给我弟去管理。当然,我想,我妈和我弟也有很多高参,一定是这些高参向我妈出主意的。制险,听名字就知道,这是我们国内的险要地方,非常重要的门户城市,历来为兵家所重之地。其他地方都可以,只有这个地方,断不能轻易给别人,即使是自己的亲兄弟。我跟我妈说:老祖宗规定不可以,这个地方只能是我自己亲自管理;除开这个地方,其他地方您随便挑。
我妈又和我弟组织高参们研究了一番,最后来请求玉京这个地方。玉京是我们国内最富庶的地方,就是最肥的地方。这次,虽然还是有一些大臣劝我说,玉京非常重要,也不能给阿段,但作为儿子,我实在不能再驳我妈的面子了。她毕竟是我妈。那些大臣们绕着我说了很多话,什么说我妈贪得无厌啊,什么不要让她的贪心像蔓草一样滋长啊,否则将来后果不堪设想啊……我知道他们的好意,但我主意已定。我一甩衣袖,打住了他们的语重心长,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走着看吧。
就这样我弟阿段去到了玉京,当了这个地方的行政大员。小东西果然不安分,去了没多久,就联络了附近两个小城市的官员,私下拉帮结派地搞同盟。我知道了这个消息,心想,不要紧,再等等看吧。
后来,阿段又联络了周边的两个城市,地盘越来越大了。不断有大臣跑到我这里提醒,担忧阿段很快将得到全国。但我还是拿不定主意,怎么应对阿段。
后来,阿段胆子越来越大了。听说,他修建了城池,训练好了军队,准备好了武器,准备攻击我所在的都城。而我们的母亲,我的亲妈,到时将里应外合,派人打开城门,从里面迎击我。我知道了这些消息真是又悲又愤又凉又叹!我的亲娘啊!我也是你的亲儿啊!
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没有退路了。现在的情形就是,不是我把阿段轰走,就是阿段把我轰走。当然,说轰走是好听的说法,更糟糕的情形是,我们兄弟会像其他国家经常发生的那样,即将上演一场兄弟相拭的惨剧。这实在不是我愿意发生的。
为了掌握主动,不让事态再向不可控方向发展,我首先向阿段发动了进攻。毕竟我是国王,阿段羽翼未丰,他显然不是我的对手,力量无法与我抗衡。我只派了一个将车,两百辆战车,轻轻松松一个月时间,就把阿段的军队打了个七零八散。阿段一看阵势不好,跑到了一个边远地方躲起来了。
虽然我成功地剿灭了阿段的势力,但我心中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我是兄,他是弟,无论如何,发生这样的事,还是我这当哥哥的对弟弟有失教养啊!我为此深感自责、内疚与惭愧。
最大的痛苦还是我的母亲。当初,当我知道我妈和阿段串通一气,要篡夺我的位置时,一气之下把我妈关到了郊区一个宫殿里,并对天发誓说:这辈子,除非我们死了,到黄泉地下,否则我绝不再见你了!
当然,后来我后悔了,可是,誓言在耳,我又怎么能自食自言呢?我只有独自感受悔恨与思念的折磨。
日子过了许久。有一天,来了一个边疆的小官员,他特地来拜见我,并给我带了些土特产。我很高兴,叫厨房做了很多菜肴,请他和我一块儿吃饭。吃饭时,我留意到,他只吃其他菜,而对眼前的一盘肉糜一动不动。我问他何故,他说:我老妈今年80岁了,我吃过的食物,她都吃过了,只有您这盘肉糜,我妈没有吃过,我想把它带回去给我妈尝尝。
听了他的话,我再也吃不下一口饭。我丢下筷子,不由长叹一声:唉,真羡慕你有母亲可以孝敬,而我却没有。他奇怪地问我怎么回事?我便把前因后果给他讲了一遍,并且告诉了他我的悔意。
他思忖片刻后,给我出主意说:亲,这有何难!你可以从宫里挖一条地道通到你母亲的宫殿,然后你们母子在地道里相见,这样也不违反你的誓言啊!
妙啊!这个人真是太聪明了!我怎么没想到呢!
于是,隧道挖成之日,我从宫殿的这头,我妈从宫殿的那头,相向而聚。黑暗里,我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黑暗里,母亲从那一头缓缓而来,半年未见,母亲苍老了许多。
画外音响起:隧道之内,我们相见是多么的快乐;隧道之外,我们可否将欢乐延续……
(改编自《左传·郑伯克段于鄢》)